怎么好端端的,忽然闹出杀妻这样的事来?
他心里疑惑,一等赶了过去,就见着宝玉也已是前来,又有黛玉等人,与他行礼后便避让开来。
贾政匆匆点一点头,便问那薛家的仆人:“究竟怎么一回事?”
薛家的仆从面色慌张,到底是受倚重的人,这会子倒还能说两句妥帖话,见贾政询问,他也不敢怠慢,忙将事情原委粗略说了一番。
原来自从宝钗搬出来,住在黛玉府中,夏金桂便有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起来。
她家本因农民军劫掠,又是寡母继子,虽有宗族帮衬,终究受创不轻。后面忽又来了北狄,连着继承来的兄弟都没了,慌得她把母亲接来住下。
有了这一遭事,母女两人前面十分的要强的心,也不免去了大半。彼此商议了几回,夏金桂虽跋扈,为人却颇有些聪明,倒把旧日的刁钻蛮横去了大半,颇有一点就此放下前事,从此一心一意把住薛家,也就罢了的意思。
谁知,薛家上下,却全无此心。
先前倒还罢了,因有母亲劝说,又是经历了乱世,她虽然咬牙,到底还颇能捏住薛蟠,又觉婆母慈软,不过再使些气力,便将这事完了。
谁知后面薛蝌搬了过来,却不肯入府中,只在隔壁住下。里头的仆役知情的,便有嚼舌根,暗暗说些风言风语。又有薛宝琴寻了回来,竟不肯接来安置,反倒送到那林家,使宝钗过去安置。
一个婆母,一个丈夫,口里话中,常带出三分无奈,仿佛是她逼得家中如此。又有后悔前头打发出去的甄英莲,说是官绅小姐的出身,不过遭了难,实是品貌难得。
薛姨妈如此说,夏金桂还不过冷笑,后面见着薛蟠也大为后悔,甚至因此与她吵嚷了几回,口口声声说将起来,竟也似长了气力,竟又开始叫嚷着合离。
夏金桂岂有不恼的。
这日重又拿出旧日的声气,意欲重新炮制丈夫并婆母——可喜宝钗不在,越发能顺手。
谁知两人全不理论外,连着家下仆役人等,也是冷眼旁观,倒将她看做死人一般。后头她趁夜偷听,却听得薛姨妈告诫薛蟠:“宁可咱们忍耐些,也休叫他家再生事!左不过等这房舍修葺完了,你妹子她们搬回来,便将你这是趁早料理。”
薛蟠虽然悻悻,却也没多话,只是道:“母亲放心,我晓得的,左不过出去躲两日罢了。”
母子两人重又说起旁个事来,不过是些家情生意的事体,再没提自己半个字。
倒将旧日种种,全化作过眼烟云一般。
夏金桂听着,心头火起越发涌上来,一时回到自己屋中,便寻了夏母,将这里的事细细说了。
夏母听说,面色也是微变,半晌后方道:“既如此,我明儿便辞了家去。一则,如今瞧着情势,倒有些安稳的样子,总须得回去料理料理家计。二来,离着远些,也不能使他们这般趁便,就料理了去。如今这京城里,哪里有那样的安稳,不过是用些刑罚重责,且压住形势罢了。凡这样的事,只消我离着远些,必不好撕扯。”
果然第二日,夏母便辞行而去。
薛姨妈倒还好心,打发薛蟠领着人一路相送。
这边夏金桂却是越想越气,竟不知怎么的,忽生出个想头来:旧年这薛家,便倚仗着亲戚,横行霸道的。如今京城里,虽然没了爵位官职,却有他们的亲朋,现掌着生杀大权。
若我们家果然合离了去。一则后头有个万一,我们家原与他家没了干系,自然也无有照应的。二来,他家若记恨,我们又当如何?
事到如今,竟不能轻易合离才是!
自来这等事,便有七去三不去。自己所占不得有所娶无所归,也占不得前贫贱后富贵,中间那一条与更三年丧,却未必不能有个主意。
毕竟,如今这世道,死一个人,原也不算什么大事……
有了这样的主意,后面夏金桂便越发安静,倒将前头的种种一扫而尽,反倒有些贤良起来的意思。
见她如此,薛姨妈固然没好声气的,心里却有些软下来。
倒是薛蟠,本是个有饭力无胆气的人,争奈也尽力了好些事,倒渐渐养出了些脾性。此事一见夏金桂如此,反倒有些得意上来,竟将前头几分惴惴全消了去,也敢呼和叫嚷了。
眼瞅着家宅似乎有些安宁,就在这一日,薛姨妈身边的心腹丫鬟同喜,忽然腹中剧痛,不多时竟就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人人都唬得不轻,忙打发人去请大夫。
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好大夫不好大夫,不过江同街的一个稍通医药的掌柜请来,且先治一治。
那掌柜本是卖药材的,一见这人,在手指往上头一搭,便诊出不对来,当即变了脸:“她怕是中了毒。”因又问吃用了什么。
这时候,在屏风后面的薛姨妈方惊叫了一声:“是我醒来,瞧着莲子汤有些发腻,便赏她吃了……”
这等内宅里的事,掌柜也不敢作声,只有说了两句:“如今京城里,凡杀人等事,必要报上去的。小人也不敢犯法,少不得请薛大爷一并过去回说明白。”
薛蟠脸色铁青,早已是跳将起来,听见这话,也不过咬着牙应了两句,且将人送出去。
等他回来,那同喜早已没了性命,薛姨妈等人在旁瞧着,无不呜咽。
薛蟠却立时叫嚷起来:“去,把那边府里的蝌弟请来,再把大门全锁了,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
待薛蝌过来,兄弟两人商议一句,便都铁青着脸审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