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官见他说得是旁人不知的细故,又是旧日姊妹一般的芳官,也便抬起头来:“我,我归了琴姑娘。后面,琴姑娘出阁,也将我带了去。”
见她提起薛宝琴,江霖点一点头,又问道:“那你可原意,先到林姑娘宅子里安置了,后面若寻到了薛二姑娘,她自然再带你走。”
听见这话,豆官也有些激动,忙上前一步,连声道:“琴姑娘竟没能回去?”
“你知道薛二姑娘的消息?”江霖一怔,想要细细盘问一通,又想起这个时代的限制,忙止住话题,与她道:“现在不好说着这个,你先跟我回去,再细细详说明白。”
豆官想了想,也答应下来,却在临走前,又深深一礼,谢过那男人,且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两个镯子褪下,硬生生塞到他手里:“我身上也没有旁的东西了,只有这两个镯子,你们且收下,也算留个念想。”
那男人本不肯收,争奈豆官执意不肯,甚至流下泪来,他也只得收下,却还是奔到里面,有拿了一个荷包,硬是塞给豆官:“五儿说了,我们收下这镯子,你也收下这个,大家彼此留个念想。”
豆官只得收下,又不顾男人手足无措,硬是跪下磕了头,这才随江霖而去。
江霖倒有些感慨,出去后寻了个难得开张的铺子,买了一顶苇帽,给她戴上,也不骑马,只一路慢慢行来。
都管也不言语,及等到了黛玉的宅子里,方才心中有些安稳下来。
那边宝玉、黛玉等人听说寻到了人,忙赶来相见。
豆官见着他们,也是泪如雨下,哽咽难语:“再想不得,还能有再见林姑娘你们的一日。”
众人听见,都有些伤感。
黛玉昔年与宝琴也亲近,又见她如此,也不免陪她落了一回泪,方问宝琴的去向。
“琴姑娘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了。”豆官提起这话,越加伤心起来:“早前因着那一起反贼入了京城,夺了皇位,梅老爷也被拷了罚银钱。非但一家子的银钱都搜出来,就是我们姑娘的嫁妆,也因此去了大半。好容易这一桩事完了,又听说有北狄。梅老爷便打发大爷并奶奶,安置到了一处宅子里,也是图个安稳。”
“这么说,琴妹妹竟早离了那梅家?”宝玉听说,不由欢喜起来。
豆官点了一点头,眼泪却更汹涌起来:“可那一处宅子,哪里是个安稳的地方!”
喟叹
黛玉等人忙催促道:“你这话又怎么说?”
豆官眼泪簌簌而下,哽咽着道:“那宅子本是预备妥帖了的,我们奶奶并姑爷住下,也都安安生生,不敢有半点破绽,上下只有我、篆儿姐姐,并两个粗实的婆子,一个长随,两个小厮。谁知还是落到人眼里去,只过了七八日,夜里忽然就遭了贼。姑爷只护着我们逃出去,自己、自己却是……”
说到这里,她不由呜咽起来。
宝玉等人听了,都是面色惨淡,知道了她的意思。
遇到这种事,梅嘉鸿活命的几率,少之又少。
黛玉由不得伤感起来:“乱世人如草芥,明珠瓦砾,也是一样的。”口里说着,她忽得想起旧年宝琴因与梅家生隙,两家几乎恩断义绝。
那才是一二年的事,却远得犹如过了三年五载,想起来,都觉得是很遥远。
那时候的宝琴,那时候的他们,哪里能想得到,竟有今日呢?恐怕就是那位梅大爷,也料想不到的!
她如此,宝玉、紫鹃等人,无不心中恻然,因此竟无人催促,只伤心的伤心,陪着落泪的落泪。
却在这时候,忽然外头一阵响动,而后就有丫鬟进来回话,道是薛姨妈、宝琴并薛蟠、薛蝌一并都来了。
黛玉忙站起身来,犹豫了半晌,终究没有往里屋去。
宝玉也是会意,因道:“妹妹只管先留下罢。薛大哥他们,本也不是外人,亲戚里道的,偶尔见一面,也没什么妨碍。且有我呢。”
黛玉这才安然,与他一道起身相迎。
那边帘帐一动,就见宝钗扶着薛姨妈往里头来,又有薛蟠薛蝌,紧紧跟在身后。四个人满脸都是焦急之色,见着宝玉、黛玉两人,薛姨妈便松开宝钗的手,两眼蓄泪,一把拉住黛玉,哽咽道:“琴儿,琴儿她,究竟怎么样了?”
“姨妈先坐下罢。”黛玉忙让座,又命人送来俨俨的茶汤来,待各人都坐下来,方指着豆官,将她前头说的话,一一道来。
那豆官见着薛姨妈等人,也是上前来行礼,口中却呜咽起来:“太太、姑娘,我再想不到,还有再见的一日!”
这话一出,薛姨妈如何忍得,忙一手扶起她来,上下打量两眼,就又哭了起来。
还是宝钗连声宽慰,又命豆官坐下细谈,才将局面压住。
那豆官眼圈儿通红,因含泪道:“我们护着奶奶,原是往本家那里去的。那时候,原想着总要搬来救兵,也好救回姑爷的。谁知半路就被人截了道!”
“是哪个畜生?”薛蟠脸红脖子粗,叫嚷起来。
豆官见着他,不由缩了缩身子,才垂下脸,低声道:“我们原也不知道……可,可后面,就见着了人。他们,他们原是环三爷,还有赵姨奶奶领头儿的。”
众人都愣住了。
好半天,宝钗见着无人应答,方问了一句:“怎么是赵姨娘他们?他们见着你们,是怎么说的?”
豆官垂下脸,哽咽道:“他们倒没怎么着我们,那赵姨奶奶且还说,拿着我们,后面换银钱也罢,只把我们关在屋子里了。后面芳官她们也不知怎么的,竟在那里,听说了我的事,赶过来见了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