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官?”宝玉诧异道:“她,她怎么在那里的?”
豆官道:“原她在庵堂里的,后面遭了难,就从里面跑出来,转来转去,就寻到了艾官她们,都入了这一伙人中。”
说到这里,她咳了两声。
宝钗便将自己的茶地给她:“先吃两口茶,慢慢儿地说。”
说罢,她抬头看了宝玉一眼,见着他面色微沉,便垂下眼睫,侧过身来宽慰薛姨妈。
而豆官吃了两口茶,也慢慢将后面的事说了出来。
他们一行人在贾环处,虽有言语,却不免为人轻薄。宝琴又有身孕,唯恐有失,自然更生了逃念。因她素日待人,且这里乌烟瘴气的,豆官也觉这事可做,便悄悄寻来芳官等人言语。
芳官等人,虽说也是入了他们一伙,却颇有些旁个想头。兼着旧日便与赵姨娘有嫌隙的,又与豆官好了几年,听得她恳求,倒也动了成全的心。
是以,后面待得贾环等人走了,她们便寻趁了看守肆意胡为,且偷出空档来。
豆官见着,自然寻来前头护卫,后面入了贾环一伙的小厮,预备一并逃出去。谁知才十来日的工夫,里头一个小厮竟真个一心一意入了贼的,反倒趁人不备,叫嚷起来。
也是因此,他们几个人便分作两头逃开。
宝琴向东,她向西,身边都跟个男人,远远一看,也看不出谁是主,谁是仆。
也是因此,宝琴得以逃脱,而豆官却被追了回来。
后面自然是一顿打。
幸而还有芳官她们帮衬,才稍稍安顿下来。
豆官自然是一心一意还想逃的,因此说了许多话,争奈芳官她们也无处可投的,反拿话噎住了她。这日子也就一天天熬过去了。
原说就这样了,忽得一日夜里,大火烧将起来,她跑出去一看,却见着赵姨娘等人呼天喊地的往外头跑。芳官等人也胡乱拿了东西,一起跑将出去。
她糊里糊涂的,自然也跟着跑,直跑出了宅子,跑到城外了,一行人方停下来,占了一处村落的几件宅子安置下来。
这时候,她问了芳官,方知道是北狄杀将过来。
旁边还有人活灵活现的描补,说那北狄人如何凶残,又如何有气力,一刀砍下,那贾环半个脑袋就飞了云云。
这话旁人听得,赵姨娘自然听不得。
她虽抛下儿子,卷了银钱跑,终究还有一些母子之情的,当即叫嚷起来。
偏这些个人,前头慌里慌张得闹了一场,正是心头火起的时候,与赵姨娘撕扯一番,竟就起了性,随手就抽出把刀来,三相五除二,顿将赵姨娘砍了几刀。
众人听得都已呆住。
宝玉也难得有些结巴,因道:“就、就这么没了?”
豆官白着脸,点一点头,因含泪道:“后面,我趁着他们睡了,没有防备,就卷着东西跑回来了。旧年芳官与柳家五儿好的,因此她成亲后住在哪里,连着我也听过的。瞧着正在左近,我就去了她家。”
这一通话说罢。
满场的人,都默默地没了声响。
薛姨妈等人,原是听说豆官,念着薛宝琴,有喜有忧,既盼着有她的消息,又恐真个有了她的消息。谁知到了这里,听了这么一通话。
薛宝琴依旧不知所踪,倒是赵姨娘、贾环的下场,竟明明白白了。
正缄默中,外头忽得又有丫鬟回话,道是李纨、惜春来了。
大约她们两个听到消息,道是薛姨妈他们过来,便有意过来问个好儿。这也是随常之礼,黛玉等人也不以为意,只忙命人请进来,又宽慰起豆官来。
李纨、惜春入内,见着人人似有悲戚之色,心中便有数儿,只上前来行礼问好儿,就默默坐在一边,且看端得。
紫鹃瞧着情景,因劝道:“奶奶,姑娘也不要太忧心。有话说否极泰来,琴姑娘经了这些劫难,都能逃出生天,必然是有后福的人。再说了,如今也知道她去了哪个方位。前头不好拿着她的画像儿询问,如今既知道了地方,便一家一家问过去,总也有个消息。”
她说得有理,薛姨妈细想了想,也不免点头称是,因含泪道:“好孩子,若果然能应了你的话,也还罢了。”
宝钗看了紫鹃一眼,也跟着劝道:“前儿妈心里不自在,便在菩萨跟前许了心愿,如今才两日,就有这消息,可见菩萨原应了话的。既有这个,您还愁什么?”
如此劝说一回,安抚了薛姨妈,彼此又厮见说过一回,薛家人便要辞了去。
至于豆官,他们也自领了去。
宝玉黛玉等人忙起身相送,薛姨妈等人也再三谦逊,方等了马车,竟自回去了。只在临行前,那薛蟠薛蝌两人,却不免拉住宝玉,着实说了一回话,方才辞去。
李纨便问宝玉:“他们有什么话说?”
“还能是什么,不过托我说几句好话罢了。”宝玉叹道:“江大哥一回来,也没见怎么着,三四日的工夫,就寻着了豆官。他们自然也盼着他多施展施展,早将琴妹妹寻回。”
薛宝琴为人品貌,原是人人皆喜的。
听见这话,不说黛玉,连着惜春也不免多说了一句:“二哥哥若是使得,竟也多费些心力才是。”
宝玉道:“这是自然。休说是亲戚,旧年太太还认作干女儿的。单单她为人性情,谁个不喜,谁个不诚心相待的?前头我们无能,且叫她受苦,如今还只管不理论,岂不成了禽兽一类了!”
说是如此,他在送黛玉等人回屋里歇着,自己方换了一身衣衫,匆匆去寻江霖,且将里头的事说与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