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薛蝌强打起精神来,因道:“伯母说得不错,如今且还没个准数。我这做哥哥的,岂能就当妹子没了?那梅家,瞧在亲戚份上,我会帮衬着料理了丧事。妹妹那里,我也会着人打听的。”
宝钗问他:“如今你寻什么人打听?”
“如今巡城队,多半归冯将军。他家在这一阵,原与我们往来密切,相互扶持照应的。”薛蝌早已想明白,这时候便道:“我去说一声,大约是有些效用的。只是,如今城内还有些乱象,未必能作准。嗳,如果江兄在,那就好了。”
宝钗问道:“哪个江兄?”心里却一早猜到,必是江霖。
果然,薛蝌说出江霖两字,且又恐他们兄妹不知缘故,且将江霖所作所为,说了一番,又添了几句话:“我听说,他与那李将军,有相救之恩。他这一去,多半能带些兵将回来。”
“以前倒没看出来,这江兄弟,还有这样的本事!”薛蟠听了,倒将前面几分不忿去了大半。
薛蝌道:“正是。如今这城中,倒多半看他有所不同。”
听见他这么说,宝钗目光微动,似乎有所思量,半晌,方抬头看向他:“既如此,除了那冯将军处,旁的能照拂到的人,你也送帖子过去,恳求一番。”
薛蝌一怔,忙道:“我倒情愿,只怕他们未必肯出力。”
宝钗道:“你只管去就是。或许,他们还巴不得有这么一桩事,好出出力。”
她素性聪敏知机,薛蝌也只合应承下来,又说了些家常事体,方才辞了去,且料理宝琴之事。
派遣
只是,如今这个时节,哪里是那么好寻人的!
休说京城里还有些强梁,就是没有,前面几回兵荒马乱,盗匪横行的,梅家又死了许多人,哪里还能寻得什么线索。
不过是薛蝌等人不肯死心,还存了个万一的念想罢了。
是以,他在奔走托付寻人的事外,又寻了棺木,倒也将梅家那些人安葬入土,也算全了彼此姻亲之份,且不在话下。
宝玉等人听说,也只有赞他高义。
却是探春这日过来,探望父母兄弟,又商议着前面贾家那些仆役、族人安置等事,一等事了,便往黛玉屋中说话。
两人说些家常事项,忽听有这事,她反倒是怔怔得出了一会神。
黛玉见着,因笑道:“三妹妹想什么呢?”
探春轻轻叹了一声,因见左右无人,也是面有苦涩,黯然道:“说起这个,我自己且要惭愧。”
黛玉一怔,想了想,就猜出七八分来,因道:“可是为了赵姨娘并环哥儿?”
“是。”探春几乎是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来,神色间说不出是怨是恨,是咬牙切齿,还是有些颓然伤感,种种复杂,尽能以尽数。
而她的话,也如同这神色,满是复杂:“按说,他们两个罔顾人命,为非作歹,甚至存了弑父杀兄的大逆之罪。我再要给他们说一句话,便是不知人伦,也是那等阴鄙无耻之徒。”
黛玉看着她,心里也有些喟叹,轻声劝道:“可如今,他们了无踪迹,甚至,甚至……”
“我宁可他们死了!”探春忽得珠泪滚落,忙偏过脸去,用帕子拭去,哽咽道:“这样,我还能说一句,人死事了,总将他们尸身收敛了,总还有个葬身之所。不然,我也只能从此恩断义绝,真个遇见了,也不过是锁拿了,家法国法相见了!”
见她如此说,黛玉又想起旧年在大观园中,探春每每为赵姨娘、贾环所累,可到了如今,却还存了这一点说不出的滋味,心中不免有些感慨:终归是有血脉之亲,也难怪她如此。唉,这世道中,京城死伤无数,我虽没听过见过,心里也是难过的。谁知道,这会子,倒有那么一点盼着里面多两个人……
想到这里,黛玉也有些沉默下来。
还是探春自己回过神来,因低头将泪珠拭去,重新恢复之前的神态:“也是我多想了。只是,只是,林姐姐,若是使得,竟也打听打听他们的消息吧。生也罢,死也罢,终归从前是咱们家的人。若是死了,能收敛个尸身便收敛了。若是没死,也须得惩治了他们,不说公道,我们心里也能安稳些。”
黛玉点了点头,轻叹着答应了:“这事,我也不回老爷,也不告诉宝玉,只再等几日,紫鹃那表兄江大爷,怕也要回来了,到时候托他行事,便也妥当了。”
那江霖的种种,经了前面那一桩桩劫难,探春自然知道,当即点头应了。
且如黛玉所想,三日后,果然江霖从临闾关归来。
只是,他这一来,非但带了京城急需的行伍军队,且还有一位昔日就颇有盛名的人——旧年李成忠部,有名的谋士,号称军师的宋佑康。
他虽以算卦出名,然而谋略手段也从来不错,且与李严向来交好。
这京城官宦人家,见着他来,虽只有三四千将士,人数不多,也都欢喜起来:这宋佑康,在先前李成忠部,便与李严一般,多有劝阻拷晌,结交旧臣的事体。而且,他为人雅量,性情温和,又是能在李严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可见那李严,虽然顾虑重重,也并不是没有结交笼络京师的心。
有这个心,他们也能安稳些了。
在经历了前面重重劫难,担惊受怕后,能有个一方之主,暂且保全他们安稳,还有什么旁话可说!
是以,人人都十分敬重,十分殷勤,浑然看这出身叛军反贼的宋佑康,犹如天使一般,竟只有恭维尽力的。
宋佑康见此情景,心中也是一喜:果然自己所料不差,这京师经历劫难,自然不比从前,还存了追思旧主之意。如今我再细细经营,凭着这京城的人口,还有周遭粮草,未必不能再拔出数万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