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府在此地,虽是转了两圈,到底出入的人不少,未必保准。且又多是女眷,家丁护卫不甚多,更叫人悬心——偏偏如今外头乱的很,竟也不能再搬迁。因此,我左思右想,竟还是先来报信,仔细提防第一,旁的事,也只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这一通话,他说得细密,也十分恳切,但落在贾政等人耳中,却实是叫人恍惚。
倒不是别的,实是在场这么些人,素日里多半不曾留心贾环,更不能料到,他会有这么个结果。这会子,人人面面相觑,虽有些恐慌,却又莫名的不是十分慌乱,反倒有些奇异的疑惑:贾环他真的是这样的?
既有此想,不免有人迟疑着问了一句:“环叔果然如此说来?”
却不是旁个,正是贾兰。
江霖见着他询问,也是叹了一声,因道:“我这话,自是句句是真。这环三爷如今与旧日大不同了,听得说那一伙人足有一二百人,且多是年轻强壮的男人——怕是前头城外行凶的强梁,多半有他这一伙人的。今时不同往日,还请政公、宝二爷格外留心,日夜使人在高处巡视留神。”
他这一阵原是十分亲厚,待人周全的,何况叫人提防,留神内外,原也不是什么坏事。
是以,贾政等人听完,虽然还有些荒谬感,终究点头应承了,且再三谢过。
江霖忙回礼,因又道:“生逢不幸,遇到这等乱世光景,也就托赖着亲友彼此周全罢了,原当不起这谢。只盼着彼此能度此乱世,保全性命而已。”
一行说罢,他又道:“若是往日,必再逗留,如今消息已回,实不能再逗留了。”因此又要辞行。
贾政等人听说,忙要打点人一并去,江霖笑道:“不妨事。我又多得了几个家丁,都是新进战场厮杀过的,却比寻常人更妥帖。”
一行说,一行已是到了大门处,宝玉见着随行人等,果然有些凶悍之气,心里顿时一安,正待说些什么,忽想起一件事,不由得面色微变,忙拉住江霖:“林妹妹那里可知道这个?我们这宅子,原系她的,若果然环哥儿糊涂,一时或查探到了,岂不是害了她?”
江霖忙道:“我来之前,顺道儿已是告诉了的,宝二爷只管放心就是。”
如此说来,贾政并宝玉才安下心来,又送他到了门外,眼瞧着人影匆匆,消失在暗夜里,方才合了门,回去与众人商议。
如今也顾不得旁的,不过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常自如此商议,以图周全的。是以人人也不觉如何,俱都竭尽心力出主意,商量措施。
只是一通商议,也不过比着旧日的例,又格外增了人,日夜留神罢了。此外,加固门窗等等倒也不必十分细说。但等着熬过日,眼瞧着外头一日比一日喧闹,常有强梁人等,或杀人,或劫财,乃至破家灭门的,不免人人心惊,倒将心头三分迟疑,渐渐消去了大半。
非但越加日夜留心,连着谷家、霍家、卫家等处,也不顾家门不幸,颜面有损,都托人细细嘱咐了的。
这里旁人倒还罢了,独有探春听得,登时便躁红了脸。
她毕竟与贾环一母同胞,原都是赵姨娘所出。前面赵姨娘并贾环所作所为,她便深觉耻辱,含恨非常,如今再听得这话,越发气得浑身战栗,当时竟差点厥了过去。
唬得霍宁等人都慌张不已,忙将人扶到床铺上,又着实宽慰。谁知宽慰也罢,吃茶也罢,竟都不甚中用,探春听得几句,越发心中作恶,竟不知怎么的,就脸红头胀气喘不上来。
众人瞧见,越发围着嚷嚷起来,也有拍背的,也有叫嚷着大夫的,又有慌忙取药丸的,种种不一。
还是探春稳得住,饶是身子有些不爽利,也强自压住心中起伏,第一先稳住心绪,而后缓缓吸气吐气一番,才觉神智稍稍清明,因喝道:“慌什么,我原无事,不过被气着了。”
有她这话,霍宁也回过神来,忙命人将窗户稍开一道缝儿,又不许人围着,只单单取来热水暖炉来,自己则坐在床沿上,因与探春缓缓说话。
探春也是聪敏知机的人,这会子静了静,也渐渐觉得和缓过来,因又见霍宁十分忧心,便拉着他低声道:“不妨事,不过我命不好,偏遇到这两个人罢了!”
这霍宁听她言语中,竟将生母亲弟唤作两个人,多有灰心意懒,不肯相认之情。虽说这心思,未必长久,却也不合十分相劝。何况,若果然那贾环成了强梁,威逼杀人,实也无法为他辩解的。
是以,想了想,霍宁便与探春道:“你近来身子便有些倦怠,我原说是近日忙乱所致,如今瞧着,怕还未必。偏现今大夫不得好的。我虽是无能,到底有一句话,久病成良医,竟也大略知道些脉搏医方的。不如我且先诊诊脉,多少彼此有个数,往后再托医生,也有个说法。”
这原是一片好意,十分真情,探春自无旁话,当即应许下来。
谁知,霍宁伸手诊脉,一而再,再而三,面上却是神色变化,竟瞧不出是惊是喜,倒似有什么大症候一般。
弄得探春也提心起来,忙探身问道:“我这脉很是不妥?”
“不、不是。”霍宁慌忙摇了摇头,张口要说,忽见探春被褥落下大半,忙伸手去拉扯,却不防自己心神浮动,又本是体弱的,倒差点一个趔趄。
探春忙要伸手搀扶,却被霍宁慌忙叫住。
他缓缓站直了身,脸色却有些红润,停了半晌,才在探春疑惑的眼神下,低声道:“脉来流利,如盘走珠……夫人,这一二月,月事似也停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