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摇摇头:“人没嫖上还担了个虚名,你说你这是充的哪门子仗义?”
傅九思恼羞成怒:“……你看什么都是嫖!粗俗!下流!”
陆免成跟做皮肉生意的人打交道多了,绝不会把真心浪费在这种关系上,他看他们这种所谓的“超越家庭背景社会阶级的恋爱关系”是有些嘲讽意味在里面的,但他没有当着傅九思的面把这话出来。
倒是孔晴芳一语道破傅九思心中所想:“呀,这不就是中国的玛格丽特?你要提醒你那位朋友可别让误会钻了空子,伤害两个人的感情。”
傅九思却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些都要他们自己去谈呀。只是我这老兄如今被赶出家门,失去了经济来源,光靠他在报社那点儿薪水过得很是辛苦,更别说平日里还要给女方送点儿小礼物,请吃顿饭或者喝杯咖啡——他这回是真把自己作死啦。”
陆免成还是很关心傅九思的名声:“你哥哥要是知道你跟个歌女牵扯不清,不会生气么?”
傅九思很诧异似的:“他生什么气?我又不要娶她。”
陆免成想到上回在傅宅,傅君守在他弟弟的这些私人生活上是很娇纵很宽容的,心中便也释然了;又觉得恐怕就是因为他这娇纵,才间接成就了傅九思在外头那些坏名声。
还有一回是在个日本餐厅,那日陆免成本是跟关东军某个将领密谈,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大肆安排安保人员,只令手下人乔装打扮成普通食客和服务人员,餐厅也全天正常待客,只是每一位走进去的人都受到了严密监视。
正是晚间人流高峰期,傅九思带了一帮子朋友来吃饭,一进门就指名道姓要最大最豪华的那个包厢。
这日情况特殊,最大最豪华的包厢自然已经没了,餐厅经理赔笑说安排另一个包厢,保证同样舒舒服服。
傅九思瞧他眼珠微颤、言语迟疑,心中顿生疑惑,饭也不急着吃了,非要见识见识是哪位大人物占了他的位置。
那门口自然是有人拦着不让进的,同行的一位朋友笑道:没想到九爷今儿也碰上了硬点子,要不换一间就换一间,反正饭吃到肚子里也少不了谁的。
傅九思斯斯文文地上前一步,站定,看着那只到他肩膀高的“服务生”道: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从前用惯了这间屋子,今日得知有人先我一步,想来也是缘分,就想认识一下。
对方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种情况该作如何处理,其中一人想进去通传,正在此时包间门开了。
傅九思一探头就跟里面的陆免成对上了眼睛,双方登时一愣。
傅九思眼睛在房间里逡巡一圈,见有几个陌生面孔,便没主动开口。
陆免成起身走到门口:“怎么,今日你也来这儿吃饭?”
傅九思点点头,然后一指他身后:“不过你们占了我们的座儿,我们现在只能换到另一个房间了。”
——他一个后来的,竟也有声脸称别人占了他的座儿!
陆免成招呼经理过来:“九爷是我的朋友,今日原是我们占了他的方便,你现下就安排一个好包厢,捡最好的酒菜伺候,回头都记在我账上。”
经理答应着,伸手给傅九思带路,傅九思的目光从陆免成身后那几个人身上收回来,又对上他的眼睛。
他倏然一怔,赶紧闭了闭眼,再睁开,仿佛刚才寒意砭体的一瞬只是幻觉。
陆免成微微笑了笑:“我买单你就别客气了,随便点就是。”
傅九思跟着人去了,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门口那两个“服务生”正神色警觉地盯着他们一行人,仿佛一旦发现他们有什么不对劲,就要冲上来似的。
他揣着一片疑云走远了,那点不安被垫在心底,直到入睡前才被消化干净。
傅九思迷迷糊糊地想:他的事情都瞒着我,他不是真心跟我交朋友。
这时候两人虽然熟悉了,却还算不得亲密无间。他们的关系真正有所突破,是以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为契机的。
:第一声枪响
常生是袁府的长工,祖上佃农出身,至他这一辈能够入族学旁听,全然托了袁家二少的福。
二少出洋后,偌大个府邸没了当家人,从前仆从如云的景象渐渐不复,留下来的除了一些老人外,便是像他这般感念袁家恩情的。
然而今春袁府却因为一件大事短暂地恢复了昔日荣光:陆免成陆司令的生日宴将在这处举行。
此并非头一回传出关于陆司令寿宴的消息,半月前不知哪处小报曾报道寿宴将在礼查饭店举行,消息一出,各大报社记者蜂涌而至,将礼查饭店前后一个礼拜的房间全部订满,场面堪比从前穆红雪南下演出的盛况。
至于最后为何选了袁府,盖除袁家二少与陆司令交情甚笃外,私人宅邸相对而言的隐私性多半也为负责统筹安排此事的郎苏勒总管所看重。
这日,常生正在后院忙活,庭院里八十一盏西洋古董琉璃花灯要赶在寿宴前全部搭完,为此他已经一整日夜未曾合眼。
背后传来人声,回头看去见是袁府管家,其身旁另有一人身着绿昵云纹锦缎长袍,左手大拇指上套着枚明晃晃的金戒指,看起来十分体面。
管家转脸向那人堆笑:“郎总管您且瞧好罢,这些布置今日定能全部备好,保管陆司令这寿宴啊,办得舒心热闹!”
说罢又指着从面前过的一队人,道这二十个单管当日在前厅当差,个个都既精神又能干。
正欲抬脚,他突然叫住队伍:“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