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思扑腾得更厉害了,然而身体最脆弱处受制于人,紧迫的窒息感使得大脑一片空白,四肢软绵绵的提不起劲,最终索性身体一松,瘫在了陆免成怀里不再动弹。
察觉到怀里人没动静了,陆免成连忙松开手,脑子也清醒了几分。他知道自己用了几成力,故而知道在该力道下人该是怎样一种状态,只是今天饮了酒,又抽了大烟,下手没轻重也指不定。
“嗳,醒醒。”他拍了拍傅九思的脸,见人没反应,又忙掐人中,正在这时,对方猛然睁开了眼,下一秒,照着那指骨狠狠地咬了上去!
“啊!”他一痛,顿时撒开了手,这回什么云啊雾啊的皆消散了,太阳穴突突直跳。
傅九思兔子似的蹿进车后座,趁他还没动作,飞快地锁了车门,然后隔着车窗扮了个鬼脸。
“快开车!”
他拍拍座椅靠背,傅安闻言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开出去了好几米,他才回过头,看见陆司令正在汽车尾气里咳嗽,瞧见他动作,远远喊道:“记得要来!”
也不知是醉了酒还是被熏的,那声音打着颤,大半夜的听起来活像生离死别。
他嘴角噙着一丝弧度,靠着车座椅沉沉地睡去了。
:缘,妙不可言
这之后陆免成又陆续在好几处公共场合碰到过傅九思,到后来也说不清到底是缘分,还是因为上海这地界实在太小,两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转着遭儿地浸淫在翠被豹舄、酒绿灯红里,碰上面也成了迟早的了。
那一日他与前未婚妻孔三小姐孔晴芳一块儿去大光明剧院看电影,结果两人刚到门口,就见一队作巡捕打扮的人冲了进去。
“哟,老包铡法海,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他们凑在那一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群里往里瞧,就见那处一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影正按着倒地那人死命砸拳头。
巡捕房的人一边吹哨子一边大吼:“散开!都散开!你,放手!”
那人充耳不闻,直到被拉开时脚下还在补刀子。他瞪了一眼那巡捕头子,一边把皱巴巴的西装外套剥下来:“你倒是眼睛尖,逮着正月初二拜丈母娘,我是不是还得夸你一句来得正巧?”
对方一看清容貌,心中立马叫苦不迭,脸上却还勤着赔笑:“哟,九爷是您呐!什么事儿还劳烦您亲自动上手了?您打声招呼我们不就先帮您拾掇干净了……”
地上那位发出呻吟,巡捕头子往那儿一瞧,心中又骇了一跳:“哟,这位不是……”
挨打那位也并非什么无名小卒,虽说此时脸上挂了彩,但也还能认得出来是某位大贾家的公子。
彼时孔晴芳刚从法国回来,怀着满腔对她那位罗密欧的怨念来找陆免成陪她出来散心,却不想这一出门就遇见了双方的熟人。
与陆免成不同,她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傅九思了,见那墨发黑瞳的青年在电灯光下白着一张脸,眼角眉梢都染着桀骜张扬,不由自主地露了笑:“这才是我英俊的罗密欧呢!”
过后电影也没看,三人在街边找了个咖啡厅坐下,陆免成先点了两杯咖啡,又要了一壶碧螺春,服务员看了他一眼,转身训练有素地去想法子完成顾客的要求了。
陆免成问:“怎么好端端的又跟人打起来了?”
方才在电影院他们只看见傅九思压着人打,然而想来打架定不止一方动手,否则也不会被称之为打架了,果不其然过了这一会儿,傅九思右下颌亦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红印。
傅九思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如今脸上也不见方才那街头恶霸般的神情,若不是那一身鸡零狗碎的打架痕迹,看起来就跟个复旦学员似的。
“娄三儿,他自找打!”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可不像大学生。
姓娄的家里是本朝新贵,码头采办起家,后来在几场革命中骑墙观望、灵活押宝,至如今倒也给他挣出了一份十分可观的产业。
然而这人一有钱,就止不住想飘。上面当老子的见过大世面,表面功夫尚且能做到位,下面当孙子的就已经觉得天王老子也不如自己大了。
这事说来其实也有几分巧。那日傅九思跟朋友在百乐门玩,正好碰上一群人为了那头牌歌女打风月官司,他定睛一看,倏然发现其中一方还是个熟人,于是顺理成章地插了一手。
事后他那位朋友与他坐在一桌,一手握着尚在抹泪的歌女的柔荑,一手扶了扶断了半边框的眼镜,十分真诚地道:你知道,我是从不跟人起冲突的,若不是情之一字实在难舍,我又何苦受这气?
傅九思这才知道,别看他这位仁兄平日里安分守己,只知寒窗苦读,如今竟然为了一个歌女硬是和家里闹翻了!
这人当了大半辈子少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在大学里学的一手很不错很浪漫的十四行诗外,基本身无长物,然而也正是这种超脱现实的浪漫让他俘获了百乐门头牌的芳心。
傅九思被这愚蠢的愣头青气势给深深地震撼了,同时心里也有些微的感动,觉得这真是一出如《茶花女》一般美丽而悲伤的故事,于是做出承诺:你放心,你我既是朋友,曼玲小姐便也是我的朋友,今后只要她还在这舞台上一天,我就一定保她安稳无虞。
就这样,百乐门当红歌女挂上了傅九爷的牌子,前来招惹的人少了,借酒闹事的人也没了,那一对野鸳鸯心中感激涕零不提,傅九思自个儿却很快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陆免成听到这儿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事,定然是当日风月官司的另一方娄三少爷心里不肯罢休,这才又有了今日大光明那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