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愣神这一小会儿,肩膀突然一重,被人推着走到了牌桌前,接着就被按着坐下了。
陆司令神色和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傅九思:“……”
他倒没想赖,之前揍陆若拙是有缘故的,今日与陆免成起约也是有缘故的——毕竟他二人之间没有深仇大恨。
陆免成跟着在牌桌前站定,指着傅九思对面那人:“你别跑。”
许安亚乐道:“哟呵!这就来底气了!我说你怎么撒泡尿还撒没影了,原来是去搬救兵。”说着,打了一下傅九思的手背,“胳膊肘净往外拐!”
傅九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说自己赖了我多少账,反倒怪起我来了。”
许安亚摸牌:“那不是您老身价丰厚么,随便分点下脚料都够旁人吃一年的,怎么好意思再跟我要债。”
傅九思的视线从他那蓝宝石领扣滑到瑞士进口手工金怀表:“你属糖公鸡的罢?”
许安亚没听懂:“什么糖公鸡?你要骂我,不应该骂铁公鸡么?”
陆免成哂道:“人铁公鸡是‘一毛不拔’,许二少不仅‘不拔’,还‘倒黏’!”
屋里的人都乐了,许安亚手指点了点傅九思,笑得咬牙切齿:“你啊!”
笑毕继续打牌,突然,东位那人敲了敲桌子:“放下。”
许安亚搓了搓手:“廉哥儿好眼神!”说着把方才趁人不注意藏的一张牌现了出来。
宋廉指腹摩挲着牌花:“你倒不如问问,陆司令这是晓得了他的手艺,故意拿捏你我来。”
陆免成好奇:“什么手艺?”
许安亚指尖捏着一张牌转圈:“九哥儿玩牌可厉害啦,只要他上了桌我们就只有输钱的份。”
陆免成笑:“这几个钱又不是输不起,大不了先压个一千大洋在这儿,待会儿直接从里头除!”
许安亚“啧”了一声:“你俩这嘴损成一路了。”
西位那女子一见陆免成就红了脸,纤纤玉指扣住一张牌,看也不看就打了出去。
“我知道了,荆卿小姐这是看九思的面子,难怪之前我一直输,原来该早些把他请来。”陆免成靠站在傅九思的椅背旁,理所当然地把他的牌当成了自个儿的。
宋荆卿红着脸:“方才没注意,再来。”
陆免成嘴里没遮没拦:“荆卿小姐这般聪灵毓秀,可曾定了亲?”
宋荆卿还没说话,许安琪就笑道:“怎么着?刚推了同我们二妹妹的亲事,陆司令这是又要给自家兄弟做媒了?”
陆免成俯身在傅九思左手边的烟灰缸里抖烟灰,傅九思闻到一阵裹着雪茄香味的凛冽气息,像雪地里的松。
“那哪儿能啊?”陆免成摇头,“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无忧小姐和荆卿小姐,无论哪个都是他高攀了,那不成。”
“那是怎的?难不成,是要替您自个儿做这个媒?”许安琪扇子捂嘴,“要我说,我这表妹既美貌又聪慧,家世才貌品德样样都好,陆司令若有意,我可帮忙说道说道。”
“表嫂!”宋荆卿又羞又恼,看了一眼笑吟吟的陆免成,一推牌桌,“我去看看表姐。”
许安琪一指:“快捉住她!”
许安亚伸手一拉,刚好攥住那只柔荑:“好妹妹,别理他们,先陪我们玩完这一局罢。”
于是继续打牌。
这一局虽是替的,但傅九思手气还不错,几圈下来已经攥了一溜牌,再差一张北和一张东就能凑成副大四喜。
陆免成又开始了:“我虽不成,但我知道有个人一定配得上荆卿小姐。”
许安亚问:“是谁?”
“孙家的五少爷,孙尧。”
许安亚若有所思:“孙瘦鹳的儿子么,那倒确实也不错。他可定过亲?”
“保证不曾!”陆免成笑道,随口胡诌,“他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重情重义,人好心也好,有时候对人太好,以至于生了误会,平白惹出些所谓的风流债——不过我敢保证,那些全部都是子虚乌有!”
“听起来陆司令同孙五爷很熟?连他的风流债都一清二楚。”傅九思埋头出牌,却在这时插了一句。
“那是,我俩的情谊可是从……”陆免成咬住了“极芳社”三个字,硬生生把话拐了个弯,“……从当年同窗的时候就结下了的。”
“可据我所知,这孙五爷今年不过二十四,”傅九思笑了笑,“您方才说,您和他同过窗?”
“同校也算同窗么,”陆免成面不改色,“想当年在北平的大中公学,我刚毕业,他就进去了!”
听到这儿,许安琪也来了兴趣:“改天约他来打牌——陆司令您可得在,这样,先让我们荆卿相看相看。”
“那不成问题。”陆免成满口答应。
宋荆卿却不愿了:“再扯到我,我可真走了!”
于是这篇先翻过不提。
陆免成一边细品雪茄的香气,一边追嗅鼻尖一丝若有似无的药草香,眼睛在屋子里转了半天,最后落到面前的傅九思身上,他这才发现这人腰间有个小香囊。
顿时心下暗嗤:金粉堆里裹出来的少爷,学别人耍凶斗狠,实际上怕是连枪都没摸过罢。
“这雪茄好,怕是整个上海也没有比这更醇的味儿了。”他问傅君守,“傅次长可否透露一下,这么好的货是哪儿来的,改天我也去弄一批,也不至于等馋了再抓耳挠腮地想。”
傅君守大方一笑:“难得你看得上,待会儿我这盒你就带上,另外我再让人给你装一批新的——你这话可是问到点子上了,不是我傅某人自吹,纯正的古巴雪茄,现今整个上海除了我手里这些,剩下的恐怕都在往北边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