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免成深吸一口烟,雪茄的香气顿时充盈肺腑:“那是自然,听说现如今上海的口岸,除了‘红馆’手下的那些,其余者皆姓‘傅’。”
傅君守笑意微敛:“……陆司令抬举,我那几个老港口,哪儿比得上杜四爷后起之秀的厉害。”他话音一转,“不过,听您这意思,是也想要划地盘?”
陆免成眼透精光:“上海这地盘,我倒没想它改名换姓,只不过——”
“这么好的雪茄烟,傅次长可不能藏着,鲜货谁都想要,我么,也是想趁这机会赚点小钱,总不能等仗打完了,弟兄们跟着我出生入死一遭,到头来只能吃空饷罢。就是不知傅次长肯不肯让我也从中分一杯羹呢?”
傅君守表情看不出什么:“陆司令想做买卖自然是好事,为了兄弟们吃好穿好也是应该的——要不都说陆司令仗义呢?”
他略一停顿:“只是我经营这地界总花了心思,生平最怕的就是被人说我傅君守败了祖传的基业,陆司令如今想要分一杯羹,我总得也有些好处不是?”
陆免成神色一松,重现笑意:“这个自然!傅次长是爽快人,我陆某人也不能‘麦糠揩屁股’,今后无论是鸦片还是吗啡,只要我赚了钱,都让利傅次长三成——君守兄该不会嫌我小气罢?”
三成利润……
傅君守眼神一暗,这不是“小气”,而是太“大方”了。
烟逐渐燃到尽头,他的手却还保持着那姿势,任烟灰沾染雪白的衣领:“……免成果真仗义。只不过我有一事不解,你想要寻求合作,为何不先考虑杜四爷呢?”
“杜春秋嘛!”正事儿谈完,陆免成又回到了方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靠着傅九思的椅背看牌,“我跟他之前有些龃龉,合不来,谈生意自然不成了。”
许安亚好奇:“那是怎的?”
陆免成还没开口,便听见身前的傅九思道:“陆司令刚来上海就枪杀了杜春秋一个手下,让人好没面子——这事儿你不知道?”
“哦?还有这等事?”
其实当日是叫傅九思偶然碰上了。
约莫一个月前,他从城外跑马回来,刚到小南门,正巧碰上收尸,子弹从眉心过,地上红白一片,好不恶心。
快马加鞭进到城里,只见前头有一辆黑色的汽车,刚发动,轮胎在地上掀起一阵土灰。
他掩面皱眉,原地勒马等了片刻才走,就在这当口听见了路人的交头接耳。
“……看见没?西北皇,‘阎王陆’!那杜四算什么东西?!”
“你就可着这张嘴使劲造吧,杜四爷不算东西?哪天让你自个儿跳进黄浦江去喂鱼,你还敢吱一声不成!”
……
傅九思盯着那汽车逐渐远去的背影,手上用力一扯缰绳,马打了个响鼻,甩开蹄子重新跑了起来。
实际上他那日并没有见到陆免成,却记住了地上的血和脑浆。
宋廉这时突然插了一句:“这样说来,九思还和陆司令同仇了。”
陆免成一听来了兴趣:“这怎么说?”
宋廉道:“你问他。”
“没意思的事,有什么好讲的。”傅九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不知为何,陆免成却莫名察觉到了一丝不悦。
许安琪仍是笑,只眼神微冷:“阿弟这是感觉丢人了。要我说,年轻人平常出去社交也不是不可以,多认识些漂亮又有才华的密斯,从中正经交往个女朋友,我和君守难道会说什么?可阿弟总不能老是跟那种女人待在一起,说出去不仅丢自己的面子,我们家脸上也无光。”
傅君守轻皱眉头,许安琪这话虽是对着傅九思说的,但听在他耳里,总觉得阴阳怪气、别有所指。
他看了一眼宋廉,对方仍自顾打牌,仿佛刚才开尊口只是一时兴起。
“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回过神来,他微微一笑,“去年跟杜春秋的一个小花旦死了,九思这孩子性子急,从前跟那人在饭局上有过几面之缘,当时就呛了杜春秋几句。杜春秋本人倒没说什么,就是手下有几个人不老实,让九思给教训了。”
“噢,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陆免成从背后伸手指牌,被傅九思挡开了。
他倒也不生气,转头顺手把烟灭在了水晶烟灰缸里:“少年郎爱风流,这才子佳人的故事我可最爱听了。”
傅君守便道:“难得你感兴趣,那我也不讲究什么家丑不外扬了——你可曾听说过双雀楼的小玉莲?”
“双雀楼我知道,里边儿有个花旦唱小上坟唱得极好,叫——叫什么来着?”
“墨玉兰。”
“没错,是叫这个。”
“那是小玉莲的师父。小玉莲还没等出师便叫杜春秋给看上了,这要放在一般人那儿杜四爷要人谁敢不放?可谁叫他偏生遇上了墨玉兰——要说这人的倔脾气跟他师父还真是如出一辙——总而言之,当时那事情一时半会儿没谈拢。”
许安琪慢腾腾地剥开巧克力外面的金箔纸:“你们男人就是眼皮子浅,人家欲迎还拒、假意推脱,你倒当是自个儿真心不够,不多时只要得了人便心满意足,也不知花出去了多少冤枉钱,真真儿是个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
“事儿就出在这当口,杜四爷要人,双雀楼不放,小玉莲揣着斗大一桩心事上台,踩跷不稳,直接从那上头摔了下来。”
陆免成好奇:“戏台子能有多高,难道就摔死人了?”
许安亚的声音从牌桌后方传来:“陆司令没明白,那小婊子肚子里揣着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