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安哆嗦着指他:“你……你……你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看书?哪儿有人闭着眼看书的?!”
傅九思吐出俩字儿:“默书。”
傅安白眼一翻差点儿撅过去,他恨不得把眼前这人扛起来扔去那饭局上,好在还没完全失去理智——他知道他打不过傅九思。
最终,他恍恍惚惚地飘了出去,活似陆司令枪下亡魂一枚。
傅安走后,傅九思睁开了眼睛,他捧着书读了两章后觉得有点儿困,便靠着刺绣洋缎枕睡了过去。
傅九思是被烟花声吵醒的。
下午那会儿阳光正好,房间里便没拉窗帘,他刚从梦中醒来,就跌进了一片五光十色的夜。
这一觉睡得浑身舒爽,以至于醒来后每一个细胞分子都散发着懒洋洋的气息。
他放了一只装满葵花籽的小绢袋在金鸟笼里,溜溜哒哒地出了门。
走到花庭,把那金丝雀从笼子里放了出来,说来也奇,那鸟儿竟也不飞走,而是安安静静地立在他肩头。
他就这样一路磕葵花籽,时不时衔一颗喂鸟。
鸟儿得了吃食,兴奋地鸣了两声,在他脸颊侧蹭了蹭,随后鹅黄色的翅膀一振,飞入了头顶层层叠叠的藤蔓月季中。
他唤了一声,对方从花间探出头来,却不听他的,在近处盘旋了两圈后便往月季墙后去了。
他快步跟上去,刚转过那个弯,便撞见了一个人。
对方身着马甲长裤,夜色里眉目不清,只能看见唇间的火星和腹侧一缕冷光。
他忽然想起什么,都快走过了又转身凑上前去:“这位兄台,借个火。”
对方没说话,倒是爽快地摸出了火柴盒擦燃一根火柴,傅九思咬着烟嘴靠近,点燃的烟丝冒出一阵轻烟,同对方的纠缠在一起。
“谢了。”
俩人就站在月季墙下抽烟,也不说话。
傅九思的心情简直美妙得不行,跑马、咖啡、泡澡、睡觉,肩上还有可人疼的小鸟,肺里充斥着令人着迷的尼古丁,想抽烟的时候有人递火,不想说话的时候对方沉默。
他几乎飘飘然起来——世上哪儿还有这么称心如意的好日子呢?
抽烟过程中,肩上的鸟儿又不消停了,它左顾右盼片刻,觉得这个高度实在乌烟瘴气,遂扑扇着翅膀飞高了。
头顶花丛轻响,俩人一起抬头,适逢一颗巨大的焰火绽开,火树银花中一朵金粉色的月季从鸟儿嘴里跌落。
那人伸出手,傅九思看见本该委地的月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也是这时才看清对方容貌:硬朗而周正,英俊而不驯。
光从面相来看难以使人猜出年纪,但那双眼睛却极锐极亮,仿佛看上一眼就能让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无所遁形。
他把那花收进金鸟笼里,想了想,又道了句:“多谢。”
对方似乎对这只知情识趣的鸟儿很感兴趣,问他:“这你养的?”
他点点头,这会儿他的手和嘴都被烟占着,没给鸟喂瓜子,小东西便绕着他的脑袋飞来飞去。
这时,身旁的人突然吹了声口哨,鸟儿身形一滞,试试探探地往那方去了。
二人之间隔了大约半米的距离,鸟儿在中间徘徊片刻,那人又吹了一声,小鸟便在他伸出的胳膊上落了脚。
傅九思轻轻“嘿”了一声,诧异这小东西今儿居然这么轻易就着了陌生人的道。
“这颜色漂亮,最难得的是还懂事。”对方伸出手指逗弄鸟儿,“哪儿买的?”
“不是买来的,”傅九思被尼古丁抚平了心,这会儿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服服贴贴,因此很愿意跟人聊聊天,“是有一天它飞来时,一头撞在了我房间的玻璃窗上,撞晕了,我就养着了。”
对方道:“这也是缘分,遇见了便是命中注定。”
傅九思也这样认为,心中遂对此人生出一丝好感。
“您也是来凑牌局的?”他看对方穿衣打扮像他们那群人,便问。
那人咬着烟,声音有些含糊:“打牌我不行,这不,趁还没输得当裤子,赶紧躲了出来。”
傅九思唤鸟,金丝雀欢快地落回他肩头,他一边转身走一边道:“来吧,我替你赢一局,就当还你的火。”
:太太的客厅
傅家开牌局通常都在西边的一处三层小洋楼,这里是从前傅夫人开沙龙的地方,夫人过世后,里面布置一如往昔,琴房、小客厅、茶歇室还有温室花园,均保持着众人记忆中的模样。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刚穿过屏风,就听得一阵裹着香风的娇笑:“瞧瞧,瞧瞧,我说什么不是?”
许安琪趴在傅君守肩头,手里拿着把羽毛扇,那扇子和她身上的晚装都点缀着撒了晶粉的白绒羽毛,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只珠光宝气的白凤乌鸡。
“年轻人之间哪儿有隔夜仇,更何况——陆司令到底是大度。”她向傅九思招手,“阿弟过来坐,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调皮,说不见人,真就一晚上都不露脸。”
傅君守与陆免成分享他的古巴雪茄,淡蓝的烟雾把琉璃灯光衬得更加光怪陆离。
傅九思刚把鸟放在门口的提花架子上,就听得傅君守笑道:“你搅了我们两家的大好姻缘,也亏得你是个小子,要是个丫头,就把你赔给陆司令家当媳妇儿。”
傅九思这才知道身旁这人就是陆免成,陆若拙那个窝囊废的亲大哥。
他并没有感到太意外,毕竟人迟早是要见的;只是没想到他跟人借了个火,俩人居然还就此攀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