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踵而来的怒吼他已听不清,耳朵被刚才那一巴掌震得嗡嗡作响,像是要聋了。他只能依稀听到几个字:畜生去死
厚实的大门被轻轻推开,无声无息,却惊动屋内两人。
倪仲高望向门口那个略显臃肿的身影,结舌道,“你怎么在这里?”
李虹看着父子二人轻轻一笑,嗓音娇憨,“你急着让人订机票,我不是不放心吗?所以就跟来了。”她说着扶腰走到倪仲高身旁,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老倪,你就别瞒我了,侗侗的事情我早就猜到了。”
倪仲高瞠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虹又一笑,“那个被侗侗骗到家里,最后跳楼差点死了的歌厅小姐。你当时让我去善后,她告诉我,侗侗曾经对她说他杀过人。后来经历林林总总那么多事,我多少就猜到了侗侗做过什么,只是今天听你和警察内部的人打电话,我才知道,原来是那件案子。”
说完扯过倪仲高的手,放到自己凸起的肚皮上,“老倪,如今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对我,你可以知无不言。”
倪仲高有些尴尬,抽回手,目光转向倪殊,内中冷淡半点没有消缺,“你先出去,我有点事要和你虹姨谈。”
倪殊起身朝外走,来到门口,看到李虹温柔地按摩倪仲高的肩膀,伏在他耳边出谋划策。
他心里遽然一凉,转身带上屋门。
凌晨街头人车寥寥,倪殊却开得不快,目光散乱地,落在车前交替而过的路灯的灯圈上。
他想起倪仲高刚才的话。
“还好我早就做了打点,要不然会被人打个措手不及。警方内部的眼线在曹川办公室装了监听设备,据他说,辛传安在案发当日应该和你哥打过照面,他的打火机还被你哥捡到了,呵,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缘分,真是巧上加巧了。不过那打火机去哪儿了,我后来也没有在你哥那里瞧见”
倪殊把车缓缓停到路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这是只最新款式的进口货,银亮亮的,外壳上镂刻着一只形态怪异的蜥蜴。
他点燃一根,却不吸,只看着那点红光在黑暗的车厢里,倔强地撑起一星暖意。
那个晚上,倪侗被倪仲高匆匆带走,连夜送去香港。他一个人留在家中,发现了那只掉在地毯边缘的打火机。
打火机很干净,没有沾染上一丝血迹。他瑟瑟将它捡起,看到上面模糊却清秀的两列字迹:“心无所惧,向阳而生。”
后来在病例上看到辛夏的字迹,他心中存疑,于是找了更多她的笔迹来看。可是到了最后,他心里笃定着,理智却在给直觉套上不容深究的缰绳。
直到今日,他亲耳从倪仲高那里听到了结果,才意识到原来在许久之前,她就已经扎根在自己的命运里,牵绊出一道深痕。
积长的烟灰终于不堪重负,掉落下来,倪殊被烫了一下,哑然失笑,掐灭烟头驾车离去。
油门被加到最大,发动机轰鸣着,却还是无法掩盖掉急剧的心跳声。好在那条路不远,不到十分钟,他已经到了小区门口,泊车,冲刺似地跑到顶楼。
他嗵嗵地拍对面的门,看到那人睡眼惺忪地出来,箍住她,把自己的心跳传导入另一具躯壳。
星星在夜空中抖动,薰风从没有关紧的窗缝中漏进来,吹落两人身上的薄汗。
辛夏觉得有些热,离了他坐起来,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可刚一动,却又一次被倪殊抱紧。他看着她,在她眼皮上轻吮一下,“再抱一会儿。”
辛夏觉察出那人不对,却也没深究,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今天去哪儿了?”
“我爸来了,老爷子训话,不方便接你电话。”他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笑声在胸膛里隆隆,“辛夏,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吸烟?”
她哼一声,“青春期,中二。”
他笑,“是。那时候整天不高兴,我妈去世得早,我爸还总骂我,从来不尝试着去理解我,我哥,就不说了。我天天对着上帝祈祷,希望他能帮我脱离苦水,结果有一天,我刚祷告完,就听上头有个声音说:孩子,去抽根烟解解愁吧,别整天烦我了。”
辛夏被逗乐,戳一戳他,“没正经,你怎么就喜欢拿上帝开玩笑。”
“那说个正经的,”倪殊凝住她,声音沉落下来,触t了底,碰着心,“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辛夏顿了一下,“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答应吗?”
辛夏没有回答,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忽闪忽闪的。
倪殊笑了一下,“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他起身去拿烟,离开她那一刻,忽然觉得遍体冰凉,于是又俯下身,小狗似的看她,“真的不行吗?”
他的眼睛像薄冰,一碰就碎,辛夏剎那间心软,几乎要答应,又被心里那道藩篱束缚住手脚。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她认真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今晚的倪殊,第一次在她面前褪掉身上那层不羁和洒脱,她却有些怕。
倪殊轻轻拍拍她的脑袋,“睡吧,我回去了。”
辛夏心里一慌,下意识去抓他的手,却扑了个空。那人披上衣服走到门边,就着外面的月光朝里看了一眼,遁进黑暗中。
时间又朝前推移一月。竹影巷案依旧没有进展,辛夏却又见缝插针,破了辛传安笔记本上另外三个案子。
这天她刚从京平市公安局大楼走出来,接到任华的电话,还未来得及问好,那边已经先说一句“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