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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位于京平邻市的郊县,是太行山余脉进入北方的最后一道山梁。这里不仅树木葱茏,还有石雕大佛、仿古明塔等人文景观,且山势平缓,是一处绝佳的徒步之地。
一行人从山上下来时暮色已经散尽,只余几缕流云在刚现出形的月亮旁挂着,懒散且寥落。
大家奔行半日,又累又饿,走进山脚下的民宿,卸下行装便冲进饭厅大快朵颐。辛夏装了满满一盘食物,走到饭厅角落的一张桌旁坐下,边吃边翻看手机里的信息。
方才上山的时候,她接到了戴伟丽的电话。当时同事们正在对着那座十余米高的石雕大佛上香叩拜,她便悄悄一个人溜到崖边,看着前方缭绕的白烟,向电话那端的戴伟丽解释自己和倪殊的“绯闻”。
“我和他真的只是同事关系。”
“同事会搂腰?同事会那什么?”
辛夏知道韩阿姨已经把那天早上的所见所闻如数转达,背上浮起一层冷汗。她搔着额角想对策,目光却不妨瞥见正在礼佛的倪殊。他跪在明黄色的蒲团上,手握三根长香,面色沉寂,一双眼睛却清凛凛的,仿佛透着波光,全然不似平日落拓不羁的模样。
辛夏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晚两人的纠缠和荒唐,不禁暗叫了一声“罪过”,转过头去看山谷中灰白的雾岚。
寺院的钟声在不远处的山间敲响,回音入耳,在她心间掀起一阵持久的轰鸣。
“你在寺院吗?那先不说这个了,”戴伟丽信佛,不愿自己的话亵渎了佛寺清净,挂机前重重加上一句,“记得回微信。”
辛夏本来以为戴伟丽会对自己的行径进行长篇大论的抒出,可她却只发来一句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顺手打出几个字:就是玩玩。打完,忽然想到戴伟丽怒目而视的样子,删掉重来:“我对谈恋爱和结婚既没兴趣,也没信心,这是实话。但我怕寂寞,这也是实话。”
发出去后,她耐心等待那端的回应,可手机屏保黑掉后,却一直没有亮起,不知戴伟丽是没有看到还是已经对她无语至极。
辛夏索性撂下这档事,夹起一只莹白饱满的蒸饺放进嘴里。香菇青菜鸡肉馅的,咸鲜中带着一丝利口的清爽,口感宜人。她没忍住一连吃了三只,夹起第四只时,身后传来一个温软的声音。
“蘸点牛肉酱味道会更好。”
辛夏回头,看向那个拿着一只白色瓷碟的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点头一笑,“那就来一点试试吧。”
女人把碟子摆放在辛夏的餐盘旁,笑微微看着她吞下一只蒸饺后,问道,“您就是辛夏吧,我们两个加过微信。”
“我是,您是这间民宿的老板对吗?”
女人眼睛亮了一下,“别人都会问我是不是老板娘。”说完垂下眼睛笑笑,从身后拿出只包装精美的礼盒,塞给辛夏,“里面有我自己做的桂花蜜,自己酿的梅子酒,还有一些野核桃野山菌,都是些不值什么钱的东西,辛记者,你不要嫌弃。”
辛夏连忙推脱,“怎么好意思收你的礼。”
“你照顾我的生意,带了这么多同事过来,这点东西算什么。”
辛夏见她面色微红,额头带汗,知道再推脱下去只会更让她为难,于是接过礼盒,笑道,“您应该谢我领导,我就是个办事的,没有什么话语权,这样,一会儿我把您的心意转告给他,可好?”
女人连连道谢,抹了把汗就要去厨房忙碌,刚走出两步,被辛夏叫住,“大姐,一个人撑起一家民宿,挺不容易的吧?”
她回头冲辛夏一笑,眼角的皱纹轻轻飞扬起来,“好在有盼头,而且自由,女儿也被我供出来了,今年考上了研究生。”
“以后会更自由的。”辛夏说了一句,见她眼中涂染上一抹疑惑,拿起桌上的礼盒,指指外面,“我把它拿给我们领导。”
月光在屋外漏了满地,像一张毛茸茸的白毯。
倪殊就站在地毯那端,上半身被影影瞳瞳的树影遮住,面目模糊,身段却被枝叶筛过的月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他今天话很少,和以往平易亲和的形象完全不同。尤其在礼佛的时候,他对佛祖跪拜,叩首间,眉眼中有近乎锋锐的慈悲。
辛夏几乎认不出他。
竹影巷
辛夏走到倪殊身边,把礼盒递过去,“民宿老板送了您一只特产礼盒,感谢您对她生意的照顾。”
倪殊接过去看了一眼,“是个好地方,物产富足,有山有水,还有佛。”
“倪总你信佛的啊?”
“唔。你不信吧?今天同事们拜佛,只有你一个人在打电话。”
辛夏面上一热,“不是不信,我这个人自由散漫,也没什么道德感,怕信到半路被佛祖嫌弃。”
倪殊轻声一笑,语气疏寒,“我爸有几个朋友,做起生意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可每个人都戴着佛珠,平日里也是满嘴仁义,佛偈背得滚瓜烂熟。可见信佛的也不见得各个都是好人,不过是怕死后入了地狱,被炸个里外焦黄,所以装装样子,抱抱佛脚罢了。”
“嗨,瘸子不说拐子,这世上还能各个都像倪总一样,信得那么纯粹?”
她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
倪殊听出来了,神色凝滞了片刻,又松散开,“我不纯粹,人生四戒,酒色财气,我一个都戒不掉的。”
说完朝辛夏靠近了一点,低头看她,“我以为咱俩心照不宣的。”
说话间,有出来消食的同事走到门外。辛夏看到人不免心虚,脚下朝后撤出一步,没想后面竟是片没有遮挡的水塘,她一脚踩空,身子朝后一掀,翻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