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听倪殊“嗯”了一声,他又多加一句,“当然,我希望永远不要有东窗事发那一天。”
挂了电话,倪殊才发现夕阳已经完全隐匿在天的那一边,没有开灯的办公室陷入夜的昏暗,所有的物什都变得模糊不清,就像人心的边界。
他想起那一晚,他在卧室中里被外面的人声吵醒,睁眼先看到的,也是这样一丛丛高低错落的暗影。他摸出眼镜戴上下床,推开卧室门,还未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已先嗅到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儿。
那股味道令他当场便干呕起来,以至于此后许多年,他都不吃牛排和刺身,因为那些新鲜的肉食会“嘶拉”一声割开他封存的记忆,让他重温那幕鲜血淋漓的景象。
“血人”倪侗跪在一楼大厅里面,正在狼吞虎咽嚼一袋面包。倪仲高站在一旁大声呵斥着什么,倪殊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记得倪侗在听到二楼的动静后,朝上翻了翻眼睛,冲他一笑,摇着半空的面包袋子嘎声道,“弟弟,这个豆沙夹心的好吃,你快下来尝尝。”
后来倪殊从倪仲高那里得知,那晚倪侗和另一个人制造了轰动全国的竹影巷案。案子的起因是一副清末字画,结果,却是一家七口人的惨死。
鬼
倪殊推一把鼻梁上的眼镜。黑暗中,倪仲高的声音又一次现形,像一条缠住他不放的鬼影。
“当初要不是为了救你,你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这七个人,是你们兄弟两人一起杀的。”
倪仲高当时是为了把他和倪侗捆绑在一起,也是为了让年幼的倪殊不要对死者生出同情,动了告发罪案的念头。不过他没有想到,这话变成了一把沉重的枷锁,压得倪殊负重行走了这么多年。
倪殊从口袋里摸出根五三点燃,深吸了一口后,看到房顶烟雾报警器的红光,于是又用手把它掐灭。他坐姿端正地杵在椅子上发呆,过了片刻,终于神识归位,走到酒柜旁挑了一支年代久远的红酒,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辛夏又一次来到了红安楼。
晚上的楼道被灯光镀上一层清冷的底色,显得更加幽静。
她坐电梯来到十一楼,敲响吴峥嵘家的房门后,整理了一下表情,看面前那道门徐徐打开。
“又是你?”吴峥嵘看见辛夏,面露诧异,朝后退出一步,手指下意识地去抠毛衣袖口的线头,“找我有事吗?”
屋里灯光比楼道里的感应灯还暗,覆在墙面黑框的遗像上,在那张年轻的面孔上掀起悲伤的涟漪。
“姑娘?”
吴峥嵘的声音提醒着她。辛夏回过神,冲他笑笑,“我来是想告诉您,我联系上余鸿的孙女了,她想让我把您的联系方式给她,因为她有许多事情想问您”
“你联系上果果了?”吴峥嵘打断辛夏的话,脸色却有些发青。
王惠珍也被这句话引到门边,目光僵直地看向辛夏,“要我们的联系方式做什么,不不用了我们就见过一面。”
辛夏放缓声音,“听说余鸿生前和吴老师的关系很好,我想小姑娘可能是想从您这里了解一些他爷爷的事情。”
“我们和老余就是普通邻居”
王惠珍的话被吴峥嵘一个眼神打断,他清清嗓子冲辛夏报出一串数字,“这是我的手机,你让果果联系我就行。”
辛夏掏出手机,边记号码边冲吴峥嵘道,“我想您们可能有些误会了”
话没说完,旁边纹身店的门忽然被打开,上次那个在电梯里遇到的小姑娘从里间走出来,看到辛夏,蹦蹦跳跳走过来自来熟地过来挽她的手臂,“姐,上次你跟我提的那件事我打听出来了,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没想又在这里遇到了。”
辛夏听了这话心里一惊,来不及再多做解释,冲老两口说了声“回头再联系”,就随着小姑娘一起走向电梯。
走出红安楼时天还没有黑透,大朵的彤云镶着蓝灰色的粗糙暗边翩然西坠。
“姐,晚上没有活动吗?”小姑娘噼里啪啦发着短信,心不在焉问了辛夏一嘴。
“你呢?”辛夏想着倪殊的邀约,回避过这个问题。
“男朋友来找我,”小姑娘笑得鸡贼,“我俩半个月没见了,都心急。”
“干柴烈火了属于是。”辛夏逗她。
“嗨,年轻嘛,要啥没啥,就胜在体力好,不过这就够了,孔子怎么说来着,食色,性也。”
小姑娘跟辛夏说了句byebye就去赶车了,辛夏站在原地怔愣片刻,默默道出两个字,“告子。”
说完自个“嘿嘿”乐了,几个月来的沉闷抑郁忽然一扫而空,心脏像被大朵的云托着似的,飘了起来。
她走到不远处一家精品超市,在冷藏柜中精心挑了两块原切牛排,想去配倪殊说的那瓶好酒,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刻意,于是搁下牛排去称了些鸡爪子酱牛肉,又买了几样水果,收获满满地走出大门。
来到楼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辛夏看着六楼窗户里透出的烛光,上楼的脚步竟有些急迫。
没人不爱浪漫,当浪漫有了实体,它的诱惑力更会翻倍。
她走到倪殊家门口,两只手都被塑料袋占满,只能用鞋尖去敲门,好在那门很快便打开,一只手臂伸出来把她拽进去,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唇舌已被占满。
“有吃的。”辛夏有些窘,气喘吁吁避过后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倪殊帮她把袋子卸在地上,定睛看着她,“不着急,”说完又补充一句,“我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