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很不走运,没几日他就被人发现了。
发现他的是一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
女孩衣着华贵,眼神纯澈,看起来不像受过苦的样子,但不知为何会同他流落至一处。
他躲在角落里眼神戒备地盯着她,他想,只要她乖乖的别让他的存在暴露,他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可她偏偏要来招惹他!
偏要填他饿了多日的肚子,偏不嫌弃他身上的脏污与伤痕,偏同他一起取暖,偏要为他起个名字,还偏说要带他一起走……
她大概是没想到吧,他是杀过人的,也是十分不讲道理的,既然招惹了他,那就没有说走就走的机会了,他会跟她一辈子。
他自己的家,已经没有机会回去了,对过去的厌恶也让他断然舍弃了伴随十三年的姓名,所以她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常星移便无怨无悔地陪着苏百凝一起找家。
可谁料,就在她与家人重逢之时,他看见了那个人——
害他落入如此境地的人。
心头翻涌的怒意再也压制不住,失去理智地摸起桌上那把割肉的快刀,当着她的面,刺入那人胸口。
忘记
常星移又躲了起来。
烦躁和阴郁的气息将他包裹。
他低垂着头,借着一点惨淡的月色掏出在怀中藏了许久的那本手札,冷静地找到了那个名字。
果然,他没有记错。
被刺伤的那人正是他父亲的多年挚友。
在他年幼时,就清楚记得这人时常出入家中,与任父关系甚好。那时的二人还只是八品小官,任父是协律郎,那人做灵台郎。
由于两人的官职实在是太小,人微言轻,除了偶能在官场上互相扶持外,大多是失意与落寞将他们聚在一起,共同纾解心中烦闷。
可就在任之柳意外失踪前不久,那人却在一夜之间青云直上,直接从八品小官飞升至四品少府少监。
官位的改变足以让人挺直腰杆。
如此巨变,不会不引人猜疑。彼时坊间就有传言称,那人是花重金找了半仙做了法事才得此结果。但众说纷纭,其中奥妙无人可知。
任之柳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就算猜疑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也并不能引起他半点兴趣。可就在那人临上任的前一晚,任之柳坐在枝头闲散赏月时,却见那人偷偷摸摸地赶来府上,与任父在后门相见,议事许久,而后塞给任父一个半大信封。
在那之后,任之柳便会莫名觉得任父对他的态度有了些许的变化,时常会望着他发呆,有时又会神态纠结、掩面而泣。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学业上做的不够好,让父亲失望了,但还没有等来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却不幸被迫与家中断了联系,开始了三年非人的生活,自此便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任府的半点消息。
前几日发现这本手札时,他先是看到了那人的名字以及他的四品官职和上任时间,但旁边还写有一片小字,大抵意思是说——供货品质一般,原定五品,但承诺拉来好货,所以破格升为四品。
起初他不懂,但“好货”二字却被连了一条线,连到了旁边那页他父亲的名字上,而令他震惊的是,任父的名字旁边写的不是八品协律郎,而是三品太常卿。
一种微妙的预感涌上心头,他颤抖着双手,十分艰难地看向一旁批注的小字——上任时间大抵是他失踪后半月,而对货品的评价是——“优”。
一瞬间,他是崩溃的,他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想,更不想揣测他的慈父,可除了这个可能,他又能想得到什么?更何况他恍然忆起,那人在飞升前似乎也意外“夭折”了一个孩子。
被囚禁的三年里,任之柳常在笼中看那人制蛊,知道那人野心勃勃、手段极多,蛊的功效也都十分玄秘、离奇。三年间,一个接一个的孩子被他带进来,乍到时都穿着极佳,完全不像是流落在外、无人照看的孩子,且每领来一个,手札上便多出一个半月后会飞升上任的官职。
对此,他曾起过疑心,可他当真想不到,也不敢想——原来他们都是家中平步青云的工具。
任之柳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三年非人的生活让他心中早已被仇恨填满,可原本只是冲那恶人,而如今这把火却烧至他过去最引以为傲的家人。
原来亲情是这么不堪一击的东西。
为了功名而放弃亲生骨肉,自己则全须全尾的坐享荣华富贵,脸上竟还能露出祝贺别人阖家团圆的笑容。
真是要多虚伪有多虚伪!
月光流转,将常星移的脸色照得阴惨惨的,仿佛又回到了初遇阿凝的那个夜晚。
他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那本手札,凭借惊人的记忆力记下了上面每一个姓名与官职,然后折迭收起,冷着面容离开了临时藏身的处所。
他的手已经不干净了,但都是那些人咎由自取,是他们活该!
这是为民除害,他问心无愧。
但他唯一愧对的就是阿凝。
她一定没见过那样的场面,应该是被他吓到了,他要去见见她。
远远地看见苏府灯火通明的,常星移灵巧地爬上院角一棵冬日常青的高大柏树,隐在茂密的枝叶当中。
只见苏父苏母掩面从后院一间房中出来。苏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埋怨苏父只是去接女儿回家为何会搞成这个样子,怎会让她受了这么严重的惊吓,吓到晕厥、发热,就连梦中的神情也是恍惚的。
苏父也觉得痛心,如此娇生惯养的小女儿哪受过这种苦,流落多日后能平安归来本是一大幸事,可谁料,竟发生那样的事。但好在歹人刀法不准,少府少监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受了些皮肉伤,不成大碍,若当真发生命案,凝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