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慎眼眸微凝,没有说话。
他刚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冲进来的人打断了。
众人循声望去,见张鸣白着张脸满头大汗,看看岳绒又看看仿佛还没缓过神来的景迦,眼神闪动,良久还是低了头。
不过众人都没在意他的样子,齐齐又看向风暴中间的岳绒和景慎。李虎倒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推搡着呆愣的张鸣缩到角落,挑眉弄眼,满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岳绒心思电转,落定主意之后反倒坦然了,笑道:“从你们兄弟两人的举止,我便对景家的家风所有了解,自然不会质疑您的意思。不过这门婚事我是不会认的。且不说我和岳链的关系,我即然是秀才村的村长,自然会待在秀才村,除非你们同意景迦留在秀才村。”
景慎顿时目光如刃,这女人口气倒大!
父亲只有他和景迦两个儿子,他……父亲断然不会同意这个提议的,大不了两人成婚之后就分居,只到底违背了他们想两人和睦一生的意愿。
“至于痘苗,痘苗是宿大夫研究出来的,不是我。我没有处置的权力。就算是我有,也不会处于这种可笑的理由让出去。如果他真的想要,那就名正言顺地来抢,来夺。用这种鸡鸣狗盗的法子,让我看不起他!”
“放肆!”景慎暴喝。
岳绒冷笑。
钟永家的扑过来挡在岳绒身前,见景慎青筋暴起的模样又惊又怕,忍不住哆嗦,“别生气别生气,生气伤和气,我会慢慢劝她的……”
景慎对上那张惊恐的脸,愣住了。
这样的神情……
岳绒却冷冷道:“方才张鸣还赞你忠君,如今看来是愚忠罢了。因为你的愚忠宁可放弃驱除倭寇的机会,只为了捍卫你的君主。因为你的愚忠,如今你弟弟要娶一个农家女,你却一声反对都不敢有。你明明知道你的君主只要一声令下,我们就会光明正大地奉上痘苗方子,能治得万千百姓,保卫一方安宁,可你的君主却只想着偷偷将痘苗的功劳扣在自己头上巩固自己的统治。”
景慎咬紧牙根,脑子里嗡嗡作响,心刺疼难忍,像是当初伤口发脓被挑破似得干呕恶心,却不能表现出来。
“还有,你的君主真的会把痘苗普及出去吗?得花一大笔钱吧?舍得吗?一个连军饷、赈灾粮都舍不得发的皇帝?”
从知道殷晗珠一直没收到粮饷,从知道饿殍遍地,从知道庞县令上书无数次却一点消息,从知道疫病还在传播,那股不甘和怨气此刻仿佛都找到了突破口,让她不吐不快。
“不会的!”景慎神情震荡。
“不会吗?”
这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却像重锤般捶在他的心头,他想告诉她肯定会的,但是眼前仿佛闪过一路走来的景象,遍地冻僵的尸体,到处作乱的匪患……
“哥,不会的。”景迦耸了肩膀,苦笑,“我跟着殷晗珠这么长时间,一直在等着朝廷的赈灾粮、军饷,日日等夜夜等,从来没等到过。哥,我一直没忍心跟你说,福建总兵府也好久没收到军饷了。”
景慎暴怒一把将景迦扯到身前,鼻翼颤动,想训斥弟弟胡说,可正对上他带着怜惜的眼神,顿时兜头一盆冷水,浑身冰凉。
“别胡说。”景慎喃喃低语。
“哥,我何曾骗过你?如今的福建总兵丁浞是你举荐的,他的为人你是清楚的。他从一介小兵熬到总兵,作战勇猛刚毅,就算不能压制倭寇,却也不会让倭寇肆意妄为。”
是啊!
景慎隐隐有些相信了。丁浞是他亲手提拔的,忠勇且有怜悯之心,打仗的时候永远冲在最前面,几次差点丧命。他当初无奈离开福建,却放心不下倭寇,所以几方斡旋让丁浞偷偷投奔了戚党,才推了丁浞上位。
丁浞的父亲死于倭寇之乱,与倭寇有不共戴天之仇,断然不会容忍倭寇。而且以丁浞的才能,就算不能割据一方也能震慑倭寇,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除非丁浞已经不能维持军中秩序!
“你其实也知道吧?就算这门婚事成了,你的皇帝还是不会放过定北侯府!再一再二再三,你忍了一回才得忍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上次是你,是福建的百姓,这次是你的弟弟,下次又是谁呢?”
景慎心乱如麻,看岳绒的眼神却愈发慎重。他和父亲都想错了,眼前的女子绝不是因着钟毓和乱世偶然崛起的,如果当真让她和弟弟成亲,只怕定北侯府一日也不得安宁!
沉默片刻,他松口,“你想怎么做?”
说服了景慎,岳绒却有些茫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难道真的要抗旨不成?一旦抗旨只怕秀才村好不容易的宁静就要被打破了。
“村长!少爷来信了!”福顺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难掩激动。
路上
绵延数十里的流民脸上茫然,一步一个脚印地跟着人群往前走,不知道去往何方,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不知道会不会死在路上。
他们也没办法想更多,只知道跟着走能吃几口饭,不会生病了之后没人管病死在路上。
岳绒骑着马沿着人群慢慢走。
身后紧紧跟着的桃子浑身都是干了的泥巴,时不时扭头瞅瞅后背上包裹着栗子的褡裢,生怕一不留神就把栗子给扔出去了。
岳绒看着衣衫褴褛的人,心里拧成一团,把李虎叫过来,“粮食还够到京城吗?”
李虎咬着一根杂草,喷出口气:“怎么算够,怎么算不够?大不了粥熬得稀一点,多放点麦麸,一个人少喝一点,饿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