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先云更是泪水直流,他从身形看得出其中一人便是皇兄盛镜尘,瞬间喉咙堵得死死的,跺着脚,狠狠骂道:“他妈的,这沛州,老子一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在这里了。”
眼前人脱下鲛衣的一瞬,觉枫看着那张盼着的熟悉脸孔,热流直冲天灵盖。迎接两人的船工正端详两人,他喘气半晌,才按捺下这股热流,喜悦说道:“摄政王安好。”
盛镜尘见到觉枫的一刻,疑心自己在水下被冲得耳鸣眼花,看谁都是聂觉枫的模样。
他侧头看了看船工,又看了看眼前人,明白未非幻象。人真真便在眼前,比洪流冲击更甚的喜悦铺天盖地荡涤而来,冷僵的四肢百骸被汩汩暖流温着熨着,无比舒服。
沛河淋着月光又乖顺起来。小舟跌宕,粼粼月光如洒落的碎银,镜尘在那唇上描摹了多时,心口发甜,眸中发热,亦道了句:“聂大人安好。”
两人相视而笑,腿脚皆失了力,各自栽倒在船上,享了片刻山风晚月。
小船临近,廉谦早将备好的干软棉布和换洗衣物递上。
“兄长……”盛先云红着眼眶迎上来,为兄长细细擦拭,待镜尘略换了件衣物,舒适了些。便像个受委屈的孩子扑进他怀里,抱住许久。
镜尘挣不开先云,柔声劝慰了他些话语。
觉枫踩着脚下泥泞转圈,他急着寻回诏书,又不好打扰盛氏兄弟。
镜尘见他似乎有事,死死推开了先云,望了望他。
觉枫咬了咬唇角,支支吾吾地说:“下水之前,将诏书托于四王爷,如今……还要请四王爷送还于在下。”
镜尘皱了皱眉,没再言语。
先云眉眼含笑,连连颔首:“不错不错,本王记得此事。这次,聂侍卫当真救了我命……”招手唤来侍从,取来严严实实的一包递还给了觉枫。
又笑吟吟说道:“聂侍卫这次着实立了大功一件,不过看你似是有急事。星夜兼程……这样,这次本王送你一匹快马,其他的只要聂大人提得出,本王都将给你送到雍国。”说着便要吩咐侍从。
觉枫接过包裹,听话听音,说起回雍,这四王爷似乎比自己还要着急……他嗫嚅了半晌,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四王爷慷慨,聂某还有些话要说与摄政王。”
先云垂了垂眸,轻哼了声,点头认了,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盛镜尘闻听了两人之言,捉住觉枫腕子再确认道:“你不走了?”
觉枫点了头。
镜尘满意地咧了咧唇角:“我安排妥此处,便去长威寻你。”
觉枫回了长威客栈,里外换洗了一番,月白长衫未曾系带,周身勇武意气消散,玉面翩翩,气定若竹,远远看着倒似是话本里柔情缱绻的少年郎。
“啪啪”两声,门扉乍响。
门并未关,镜尘轻轻推了开来。
镜尘亦换了件螺青色便装,如将诸峰葱茏莹秀之色拢在身上,衬得人更加卓尔不群。他手中提了两壶水酒,轻摆在一旁,自己正坐在了觉枫对面。
觉枫始终沉着眉,匀了匀气息,发问:“王爷可有治河之法?”
镜尘为两人满了酒,不疾不徐说道:“现在用的是沉笼之法。”
“需要多少个沉笼?”
“二十八个。”镜尘并没打算隐瞒,据实相告。
觉枫为之一凛,眸子大大睁了半晌,“嚣营诸多好手在侧,但是这头一个沉笼便要取这么多人性命,如何使得?”
觉枫稍稍摇了摇头,双目默默望着盛镜尘,祈求道:“请王爷答应一件事,若治好沛河,即便奕国如日中天,也不会攻占雍国一寸山河。”
“这……”盛镜尘沉吟不语。
他并非全然不可答应,可他不懂觉枫之意,又想他绝非意气用事的浅薄之徒。便举起左掌郑重道:“我,盛镜尘起誓,若治好沛河,即便奕国国力鼎盛,亦不会占雍国一草一木。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觉枫方才担忧烟消云散,长吐了口气。他将半截枯枝抻到盛镜尘眼前。
镜尘接过看了半晌,并未看出有何异常。
“这节枯木乃是当年下山时,师父赠我的送别之礼。”觉枫释道。
“那你这师父不算大方。”镜尘打趣道。
觉枫将枯木转了两圈,小心摩挲了几下,摇了摇头道:“你错了,我师父是天底下最大方的师父。”
他见镜尘不解,复又答道:“当日,师父赠了此物,只是嘱托,万勿失落了。”
念及此处,师父须髯如墨,和蔼音容笑貌浮现眼前:“觉枫,你可失意啊?其他弟子皆是神兵利器,到了你这里仅是一截枯木。”
觉枫虔诚答道:“师父授业之恩,还未报还,觉枫不敢做其他之念。”
这老者满意地笑了笑:“师父并非悭吝,只是这节枯木关系重大,以善念养之,便可善用。以恶念滋之,则以恶为。为师一直在为其寻一主人。细细观你这许多年,能滋养此木的唯你。”
一幕幕似在眼前,觉枫又说道:“当时懵懵懂懂,接了师父之礼。可始终不知此木用处,这些年即便最为困厄之时,亦会将此木戴在身旁。
多年以来遍寻古籍,曾在一本破败不堪的古书之上看过,此木乃名“龙髓木”,外形枯槁,见癸水生发。无论外形如何干枯,木心之中常保鲜活。”
他抿了抿唇,将这枯木放于桌上碗莲之中。
枯木遇水,如获了新生。不消半刻,木心枝枝蔓蔓生出许多绿芽来,枯木两段生出密密麻麻细过发丝的须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