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晔早料到生死一役就在这几天,故而将最重要的三个人都打包关在一起,让熙岚呆在了然的庇护之下。稳固后方之后,自己方能专心迎战。
可当命运的巨斧当真劈下来时,他还是感到浑身都在颤抖。
与上一次的激动不同,这次是彻头彻尾的恐惧。
古语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上一次皇城大火时,他是那个光脚的;这次,他却成了穿鞋的。
更糟的是,这些年江山在他治下并无好转,子民仍深陷在水深火热中。白晔早已没了当年气吞山河的自信。
白晖弥留时再三叮嘱,天下兵权三分,羽林军是保命的底牌,一定要攥在手里,不可疏忽大意;鲁氏一族狼子野心不能留;而高公公是阉人,不足为虑,可以悉心圈养。这些年他一直不动鲁氏,非他优柔寡断,实则手腕不够硬,掰不倒把持朝纲的重臣。
今时今日,不等他收拾鲁氏,鲁氏已经先容不下他了。
鲁氏忽然发难,羽林军主帅方统领迟迟未归。大敌压境,皇上担心羽林军以少敌多要军心不稳,果断脱下宽袍大袖的龙袍,换上束身戎装,振臂一呼,亲率羽林军迎战!
末代皇帝
光明门是皇城的正门,此时已经烧成一片,照得半个京城宛如白昼。
当年白氏父子起事,总归是心虚,挑的是不起眼的重玄门。而鲁氏一族狂妄不可一世,竟敢挑正门挑衅。
摒尘仍立在光明门下踟蹰不走,了然不禁疑惑,宫城那么大,他为何非要挑此处出去。
城墙那边是杀红了眼的逆贼,身后则是赶来支援的羽林军,木料燃烧的“噼啪”声撩拨着他们紧绷的神经,身边的火海似三人焦灼的心情。
“爹爹……”了然拽了拽摒尘的袖口,“火太大了,我们退吧。”
摒尘长叹一口气,无奈带着两人往宫城深处退走。
白晔一身戎装,混在羽林军中并不起眼。逃生的宫女太监乱作一团,哪还管得了体统,白晔带着羽林军逆着逃难的人流奔赴火场,不时有不长眼的宫女太监撞在他们身上。
正是在这样的混乱中,那三个从容不迫的身影尤为打眼。
白晔认出了然和萧笙,却未见自己的宝贝女儿。他的心陡然下沉——那意味着,熙岚的安全无法保障。
了然也看见对面的皇上,连忙指给摒尘看:“爹爹,那就是——”
摒尘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镇定的朝对面之人行了个佛礼。
他说:“阿弥陀佛。”
白晔的视线落在摒尘身上,再也挪不开。血液越来越冷,再将这冷带到骨髓里。他嘴唇轻启,颤声感叹:“是你……”
白晔自幼习武,脊梁永远是绷直的,到了这把年纪也不显老态,看背影还如同年轻人一般。
不像李瑾,练武从来都稀松,明明得了身高腿长的身板,却总是一副没有骨头的模样,一看就软弱好欺负。
故人在火海中重逢,时光轮转,场景重迭,犹如厉鬼索命。
可面前的和尚慈眉善目,眼中没有一丝戾气,反而对他说:“菩萨保佑。”
音容笑貌,一如往昔。
白晔舌头是僵直的,身躯是颤抖的,不知该怎样与对方打招呼,只有脑子在飞快转圜,将最近的倒霉事都梳理了一遍。他试图证明——是李瑾在背后主导了这一切,只为报仇。
“爹爹?”两方对峙,死一般的寂静,了然忍不住唤了摒尘一声。
他的声音天真淳厚,似黎明的心跳,打破这死一般的僵持。白晔大梦初醒,飞速脑补出跌宕起伏二十年的恩仇录。“李瑾!”白晔拔刀指向宿敌:“这一切是不是你主导的!你谋划了二十年,一定要将我从皇位上赶下来才甘心么?”
李瑾!
竟是昭德帝李瑾!
摒尘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究竟是在否认身份,还是否认罪名。
“了然!”白晔用目光威慑着外甥:“二十年前,就是他掳走你娘!拘禁在身边二十年!”
了然难以置信的扭头看着摒尘。
他不相信,父母感情如何,他从小看到大。他的温柔和纯善,全是摒尘言传身教,故而他一个字都不信,只等着摒尘辩解。
白晔双目如刀,阴鸷的表情似要将李瑾生吞活剥,喃喃发问:“你非要用这种方法折磨我么?辱我妹妹,夺我皇位……我竟还妄想把皇位传给外甥,又还到你们李家人手里!”
摒尘还是沉默着摇头,轻声道:“我只是来接我儿回家罢了。”
“爹爹……”了然看着周围的火海和烧焦的尸骨,难以置信道:“他说的是真的么?”
不要告诉我,庙里的幸福都是镜花水月。我才是那背负着仇恨而生的孩子……
“不是。”摒尘沉声回应。他并未高声辩驳,还是那恬淡慵懒的和尚,说话从来轻柔,可偏就有叫人信服的力量。
他说:“李瑾是真,谋逆是假。”
又道:“掳走你娘是真,折辱拘禁是假。”
他话音未落,了然身侧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竟是萧笙脚尖轻点,用轻功跑开了!
了然被他吓得天灵盖都要炸开!
他都病成那样了!剩下的日子少得让人不忍去数,每一天都值得了然剐肉去呵护!
那样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竟还敢运内力!
可他再看白晔和他身后乌压压的羽林军,又不能就这样把亲爹抛下。
“你去追吧。”摒尘催促:“这边我能应付。”
了然表情纠结的看着对面乌压压的羽林军,又瞥过看似完全不在状态的亲爹,虽未出口,可挑眉质疑的模样足以表达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