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气渐渐消失殆尽,源尚安再也动不了了,仿佛有千钧重负压在他的身上。他在疾风骤雨里发疯般地呛咳喘息起来,最终呕出来了一口淤血。源尚安无力地枕在手臂上,再也挪动不了一点距离。
半醒半昏之间,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身下大地不停颤动,源尚安费力地睁开眼睛去看前方模糊不清的人影,随后又缓缓闭上。可是只要一眼,他便已经认出了来人。
源尚安低低地唤道:“阿归……”
雨霖铃(三)
暴雨如注,源素臣浑身上下早就被淋透了,哗啦啦地朝下淌着泥水,可此时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他几乎是啊的一声喊叫,疯了般地下马把源尚安抱了起来。
怀中传来的热意让源尚安勉强睁开了眼睛,可他如今五感都已模糊不清,源尚安甚至不能确定那抱住自己的人是不是早已泣不成声。他艰难地喘着气,雨水叫他睁不开眼睛,耳边只听见源素臣沙哑又悲怆的声音:“撑住、撑住……尚安,我带你去找大夫,没事了、没事了……”
“你、你在哭吗……”源尚安嘶哑喃喃,“不要、不要哭啊。”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将哭泣视为软弱和服输的象征,习惯了他故作倔强,哪里舍得叫他流泪。
暴雨让他视野极其模糊,源尚安半昏半醒地想,或许……那只是从脸颊落下的雨滴吧。
他伸手摸了摸源素臣的脸,试图替他抹去眼下的潮湿,可终究是无济于事。
马蹄颠簸摇晃,源尚安忍不住咳了几声,总算挣扎发出了一点声音:“高兴些,高兴些……我每次见到你都、都很欢喜……所以我希望……”
所以我暗自希望,你也是一样。
“你不在的时候,我……”源尚安的呼吸断断续续,明显感觉到源素臣伸手抱得更紧了些,“我很想见你一面,却又怕见到你、见到你之后……”
怕见到你之后,不知如何面对你的痛苦。
“来、来,抱紧点,抱住我……”源素臣两手把源尚安抱进怀里,加快了马速。
暴雨让源尚安不住地呛咳,靠在源素臣怀里瑟缩不止,源素臣一手抱着他,一手拉着缰绳,轻声安慰道:“坚持住,我带你回去,我们一起回去……”
源尚安无力地抓着源素臣的衣襟,想说什么话宽慰他,却已然没了开口的气力,他只虚弱地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复又闭上了眼睛。
源素臣上手把他搂得更紧了,两腿夹住马肚,朝着城中飞奔而去。
乔沐苏正好也打马出去找人,碰见他时源素臣来不及解释,几近声嘶力竭地喝道:“去找大夫!”
源素臣两手把人抱下马,从后门冲进了院子,暂且将源尚安放在了床上。乔沐苏没过多久也拽来了大夫,拉着他一并进了门。
大夫伸手摸了源尚安的脉搏,又查看了一番伤势,源素臣急忙问道:“怎么样?”
“他遭人毒打,伤势很重,得慢慢调养才有可能恢复得过来,只是……”
“只是什么?”
大夫看了眼源尚安的双腿,似是于心不忍:“他的腿只怕……”
方才源素臣一心救人,急着先把源尚安带回来再说,故而没空去看他的伤情到底如何。这回听大夫这么一说才慌忙掀开了他的衣裤,见那双腿上全是黑色的淤血,分明是被人硬生生打断的。
乔沐苏也跟着上去:“景鹓……”
源素臣几近哽咽道:“治不好了吗?”
“能治、能治,只是……”大夫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往后半生只怕都得落下病根。”
乔沐苏听着心里也难受得很,源素臣仰头试图忍着泪,又道:“先救他,救活了再说别的。”
“好、好……”大夫道,“两位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开药。”
“……我们去准备一下,”源素臣低声道,“烧点水熬药,也给他洗洗身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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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素臣打来了一桶热水,先替源尚安洗了洗头发,又帮他擦干净了身上的泥泞,做这一切时他都是轻手轻脚的,像是捧着件易碎的珍宝。
一连三日源素臣都是守在源尚安跟前这般照顾着他,第三日凌晨时他终于有些支撑不住,靠在源尚安边上睡了。
他睡下后不久源尚安便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两腿依旧没办法动,他身上有些发凉,可源尚安在发觉源素臣睡下了之后便打消了叫人添被褥的念头,连呛咳时都是竭力压着声响的。
他不知道源素臣这三日里一听到源尚安轻轻咳嗽或是突然一下战栗不止,便会抱住自己,轻柔地拍着他的脊背,而后又俯在他耳边低声哼些哄孩子的歌谣,让他安眠。
是以尽管此刻源素臣已经睡了过去,那手上的本能动作却未曾停歇,他上手拍了拍源尚安的后心,又搂过了他的肩膀,呢喃不清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源尚安一下便红了眼眶。
眼泪无声地滑落,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源素臣伸过来的手,仿佛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
源素臣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竟是难得地笑了笑:“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好……”源素臣缓了口气,慢慢坐了起来,又帮源尚安盖好被子,“炉子上煨了点粥,我给你拿来,吃一点吧。”
源素臣给他端了一碗,又问道:“感觉腿上好点了吗?”
他看过来的时候源尚安早就收回了眼泪,如今语调与平常无二:“没事,就是狱中太冷,受了些寒,养几日应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