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的唾骂最终以一句“生出你这样的儿子真是奇耻大辱”作结。
……这是谁,费潇吗?那个男人是他父亲?那女人又是谁,母亲还是夫人?
一连串的疑问还来不及细想,乔沐苏骤而发觉那青年终于抬起了头和他父亲对视。
“爹爹,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好好看一看,看看您这些年来都在做些什么。你明明知道他心怀不轨,却还和他暗通款曲陷害忠良。你明明知道她是我儿时玩伴,却还是把她纳为夫人。您说我对不起忠孝仁义这四个字,可是您呢,您扪心自问,您又当得起吗?”
这番堪称大逆不道的话惊得乔沐苏眉心一跳,他立时认出来了这是费潇的声音。可奇异的是,这番话他说的无比通畅,一点没有结巴的影子——似乎埋在心底已久了,只等一个问出的时机。
书房里死一样的沉寂。
争执似也随之冻结,没人开口打破沉默,唯有方才那个抬头对视的青年身形摇晃,最终悄无声息地跪了下去,试图毁灭自己。
乔沐苏一惊,怕出人命当即就要跃下救人,可他忘了那一下带来了动静,宅院里即刻有人警惕:“有贼!”
“抓!别让他跑了!”
无奈之下乔沐苏跳下房檐就跑,身后人抄起柴火棍穷追不舍:“别跑!有胆偷就别跑!”
……
半路上雨点跟着砸下来,源素臣抬手抹掉雨水,把白鹭阁门口的侍卫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
“尚安呢?”源素臣道,“散骑常侍源尚安他是不是在你们这儿?”
“我、我……”守卫支支吾吾,黑色的衣袍不住地朝下滴水,源素臣又道:“他是清白的,陛下已经下令赦免无辜,他人呢?”
“好大的胆子,谁敢硬闯白鹭——”
源素臣喝道:“我奉陛下之命,谁敢阻拦?”
他亮出腰牌,硬生生拨开人朝着地牢跑去。
衣袍上的水跟着淌了一地,源素臣直奔向典狱长,亮出腰牌道:“这位大人,我、我奉陛下之命来接人,你、你知不知道我弟弟,源尚安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典狱长哪里想到他会赶来,一时心虚万分:“我、我不清楚……”
“……你胡说!”源素臣上手拽住了他的衣领,“你是典狱长,来来往往的人犯都要经过你这里,你跟我说你不清楚?你是不清楚,还是不敢说?!”
“我我我我没有……”人被他吓得两腿发软,砰的一声将一本册子砸向源素臣,“你、你自己看,我不知道……”
那册子上登记着犯人的姓名年龄,涉嫌的罪名还有身体情况等等。源素臣把人朝后一推,哗啦啦地翻了起来,翻到最后才找到源尚安的名字,可那一行记录已经叫人提前抹去了。
他赶到那一间最里面的牢房,可其中空无一人。
无边的恐惧顷刻间将他全身裹挟,源素臣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仿佛天地崩塌也不过如此,他抓过来进宝,红着眼眶,两臂颤抖着质问道:“……那里的人呢?”
进宝啊的一声大叫,连连摇头:“别、别杀我,我……”
源素臣把他猛地按在墙角,磕得进宝脊背发疼:“我问你他人呢?!说话!”
进宝上下嘴直打战,好半天才哆哆嗦嗦道:“他、他死了,他……”
“什么?”
源素臣喉间一哑,险些崩溃大哭,只希望是自己一瞬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他死了,埋、埋过了……”进宝浑身冷汗,抖个不停,“在、在城郊乱葬岗那一片……”
“带我去!现在就去!”源素臣嘶哑喊道,可最后声音还是渐渐弱了下来,“我要见他……”
洛阳城内外风雨大作,阴风怒号。
暴雨沿着树叶噼里啪啦地朝下砸,不消片刻便蔓延到了整个口腔,窒息感让源尚安忍不住呛咳起来,那单薄的身躯在冷风里瑟瑟发抖。轰隆一声惊雷炸响之后,总算让他暂时醒了过来。
泥水已经没过了腹部,若他此刻再不醒来,暴雨很快就能让源尚安窒息而死。源尚安抓着坑沿,试图挪动身躯,可那两条被生生打断的腿竟是动也动不了,更遑论使上一点力气。
他半身泡在雨水里,又受了重伤,只觉寒冷刺骨。周围是面目全非、无人认领的残尸,腐臭的气息令人作呕,喘息间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源尚安动手扒着一旁腐烂的尸首,尝试着起身。可惜他受了刑,右腿又被厚厚的残肢与泥土牢牢压着,他被埋在这堆尸体里,竟是动弹不得。
他还不想死。暴雨让他此刻苏醒,这就是天意作祟,又给了他一线生机!
但他出不去,他摆脱不了这乱葬岗。这里又是荒郊野外,正常人任谁也不会来这里,何况今日又降了暴雨。
源尚安动得越来越慢,雨水将他浑身浇透,渐渐地没了力气。
没有人能找到他,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因为伤口感染化脓而死,要么在几日后因为饥寒交迫而饿死。
他不甘心。
先生岳旻昔日曾说,他的心性,其实更适合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高人,开宗立派,然后收徒教导,进而享誉天下。岳先生还说,人算不如天算,即便你能料到许多,也终有额外的变数,是你无法控制的。所以若是搞不透人心,便不要出山。
可他不信命,他相信人定胜天。
闪电的白光掠过天际,雷鸣轰隆作响。源尚安扒开残尸,拖着重伤的身体缓慢前行。
石子和泥泞将他的双手磨出来了鲜血,源尚安忍着疼,继续靠着两手朝前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