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注定要在这个人面前一败涂地了。
可是源素臣丝毫没有胜利或是征服的喜悦,他只是沉默地咬紧牙关,一遍遍地重复着类似的动作,可自己终究得不到解脱。他抓过源尚安那只受伤的脚踝,默默无言地将之分得更开,仿佛这样就能得到最终的超脱。
他抱起来了源尚安,任由人有些摇晃地栽进怀里。源尚安一瞬也忘了所有,五指不经意间从源素臣后颈那道细细的伤口处擦过。
源素臣随即一颤,而后浑身仿佛灌铅般僵直了。
那后颈留了道细长的疤痕,泛着淡淡的粉色,平时若是不留意也不会看到。
可这处地方却是源素臣的禁忌,不为别的,因为它当初来自于斥候小队里一名可耻的叛徒。
……或许说是叛徒也不准确,那个排行第三的同伴原本就是南国的密探,只是巧妙地混入了队伍。
一次夜袭他受命反水,泛着寒意的长刀照着源素臣的后颈砍去,源素臣那时疲于应付躲闪不及,要害处当即就被撕扯出来了一道可怖的血口。
他若是再进一寸,自己便要人头落地毙命当场。此后无数次深夜里源素臣从睡梦中惊醒,脑海里全都是刀锋落下的那一幕。
他恨背叛,恨欺骗,也痛恨任何渐渐脱离他掌控的事务。他虽用浪荡轻浮作为伪装,可被假面包裹着的心一向都是冷情冷血,不敢信赖任何的亲密关系。
他也怕那条将人绑在一起亲密铁链,有朝一日变作挥向自己的无情刀。
可是……
可是偏偏到源尚安这里他就渐渐忘了这禁忌。所以他很快就迎来了惨痛的教训和当头棒喝。
……
源素臣控制不住自己接下来的动作,生生叫源尚安在怀里昏了过去。他不知道在恨些什么,脑中唯余一团乱麻。只记得自己总算在身上松懈的一瞬失了气力,将两人都弄得大汗淋漓泥泞不堪,打得源尚安在睡梦间也是一阵情不自禁的颤抖。
他终究还是怕失去眼前之人的,连深夜入梦时也要分出一只手来抱住源尚安,把人牢牢的拥入怀中。
翌日巳时左右源尚安总算睁开了眼睛,他试图抽出手腕,却发觉自己被源素臣紧紧抱在怀中。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早已干涸沙哑,发不出来一点清晰的声音。
源尚安伸手想要倒点水喝,可这点动静瞒不过源素臣。他眉心颤了颤,开口时隐约还能听见一丝哭腔:“……你又要去哪儿啊……”
源尚安整个人动作一滞,垂头看见他脸上未干的泪痕: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流泪的,他受母亲程焉如的影响,将哭泣视为了软弱服输的象征。是以每到痛不欲生的关头,他都逼着自己不许落下泪来。
可是这一晚他却抱着源尚安,在静谧的夜里无声地泪流不止。
源尚安勉强抽出身体喝了口水缓缓,他感到了嗓音的恢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源素臣睁开眼睛:“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源尚安本能地颤了下,回想起夜里的纠缠。他下意识地垂头看向胸前……
源素臣好似对这地方有什么执念,源尚安看着身上红印,忆起夜里狼狈不堪的惊叫,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想听我说什么?”
源素臣不说话只盯着他看,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知道的。
源尚安叹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门外一阵响动,原是梅亦久轻轻扣响了门。源尚安立时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师兄啊。”
梅亦久轻轻嗯了声,透过光影源尚安望见他端来了早膳。
源尚安动身想要下床,却忽地想起来昨夜扭伤了脚踝,走是指定走不了了。
可是又不能叫人进来。
源素臣扮演了个善解人意的角色,下床替他将食盒接了过来:“他扭伤脚了,给我就成。”
昨夜的烟云好似一瞬消散殆尽,源尚安甚至怀疑那是否是自己的一场迷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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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扭伤了脚踝,源尚安一连四五日都没有出门,源素臣也随之一连许久没有传来新消息。
封慈料定他是下不去手,冷哼道:“咱们别等了,以我的了解四哥他根本就不会动手的。”
营帐里的人都是从前跟随过奚世宁的旧部,一时间犹如阴云笼罩,皆是心思沉重。
寻微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封慈见众人皆是默默无言,于是继续道:“难道我们就放任他继续戕害忠良吗?我唤诸位来此,就是觉得此事刻不容缓,不能再拖。”
他话音刚落,偏将军戚玹率先拜道:“我听从少将军安排,他未发令之前,末将窃以为不可轻举妄动。”
此言一出,剩下的人亦开始响应:“是,我们听从少将军的。”
封慈脸颊一颤,面色瞬间僵硬。
源素臣平日里是没少冲这些军营里的弟兄们嬉笑怒骂,可从来没真让谁难堪到下不来台。况且若是真到了紧要关头,他一向是出手大方,该帮人的时候绝不会袖手旁观。因此大家虽然知道他脾气古怪,却都真正敬服他。
封慈愣了愣,的确没想到在这上面自己差了一招。
他出身贫寒,却不肯一生籍籍无名碌碌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比那些权贵子弟差在哪里,出身他决定不了,可未来的路他可以自己做主——他不想做被青史一笔带过的一粒尘土。
他凭借着自己的打拼混到了如今的地位,他知道自己不比别人差在哪里,唯独缺少的可能就是机遇和家境。
他很羡慕源素臣的表字景鹓,封慈后来查了书,发现那指的是翱翔九天的凤鸾神鸟。他记得自己盯着书上的字心潮起伏激动不已,他听见来自胸膛的声音阵阵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