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说到御史台的话……”
李缜眼珠一转:“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只是恰好想起来了一位故人,碰巧也在御史台任职,”源尚安想着许煌,有意引李缜除掉他,“只可惜高相走后他便一蹶不振惶惶不可终日,李兄你说,这样的人如何担当大任?岂不是误了大事。”
“御史台……”李缜有所犹豫。
见状源尚安又道:“李兄,您觉得眼下府监要想拿捏百官,靠的是什么?只是禁军的武力吗?可是天底下总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这套威胁没有用,必须得换个法子。而御史台恰好是个好去处,百官秘闻皆在这里。”
李缜若有所思。
源尚安知道他心里已经明白了个中道理,此刻沉默不过是在想策略。于是他又道:“我那位朋友名叫许炎,李兄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和他打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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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家父他……”
裴公子啜泣不止,见状源素臣从怀中掏出了帕子递过去,他擦了擦眼泪,才继续道:“今早宫里就来了人宣旨,说是、说是陛下认定家父下毒谋害,意、意图不轨……赐他自尽……”
他悲痛之下连声呜咽,险些就此昏迷过去。
源素臣冲封慈道:“拿些糖水来喂一喂。”
“家父说、说既然陛下心意已决,他便、便以死明志……说罢之后,他、他就、他就……”
封慈拿来了水,源素臣扶着人喂了一点,见人嘴唇恢复了血色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节、节哀……”
源素臣莫名觉得这声音眼熟,回头一看果然是费潇在说话。他很想宽慰几句,可是因为口吃的毛病又实在说不了什么。
封慈环顾四周,最后冲源素臣低声道:“四哥,借一步说话。”
两人暂时离开,等远离了人群之后封慈才沉重开口:“四哥,我知道可能有些话你不喜欢听,但我不得不说。拿不准的人一直留着,终究会成为祸患。”
源素臣眉头紧锁,没有接话。
“我知道,我知道四哥不相信他会是个向奸贼俯首帖耳的人,但是四哥你不觉得他眼下是走投无路吗?”封慈又道,“他不投靠李应蕖就要被定作高党走狗清算。即便他是真的迫不得已,但现在又有几人相信?日子久了,假投靠也变成真投靠了。”
他字字句句都没有指名道姓,但源素臣很清楚他说的人只会是源尚安,不是别人。
“处于众矢之的、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他又能坚持多久呢?四哥,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心性坚韧之人,谁也不能保证一个人的念头始终如一。四哥,他早就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了。”
源素臣紧抿着唇,半晌才从喉咙里挣扎出来一丝声音:“……就这些吗?”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他向来是果决无畏之人,可是如今却在这道难题上举棋不定,拿不了主意了。
“四哥,咱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成为李应蕖的羽翼之一吗?难道非要等到他成为——”
源素臣骤然打断他,语调慌乱:“别说了。”
“四哥……”
“我叫你别说了!”
封慈一瞬咬紧了上下唇,源素臣脑中只感一片空白,他辨不清自己的心绪,甚至连一句其余的话都说不出来,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此刻唯有一种念头越来越强烈,他想立刻见到这个人,牢牢地抓住他,把他留在身边,一口气把所有事都问个清楚,不再留下任何谜团……
源素臣回过神来的时候不免恍惚,自己莫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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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应蕖如今不容许源尚安踏出府门半步,源素臣的念想终究只能是个念想。
裴彰自尽之后李应蕖自以为没了威胁便松懈了不少,他很快迷恋上了饮酒作乐,屋里歌舞声不绝,而他终日酩酊大醉。
李应蕖倒是暂时放下了恩怨,可庆喜还记着上一回和源素臣的仇,他拍拍手叫停了舞姬,颇为虔诚地爬到了李应蕖脚边,恳求道:“干爹、干爹,您要为儿子做主啊。”
李应蕖口中哼哼了声,庆喜又道:“干爹,上一回那个源素臣在您面前竟敢如此放肆,怎能叫他好过!他那般羞辱儿子,不就是、不就是为了给您——”
谁知他话没说完,李应蕖似是觉得聒噪,抬脚上去照着庆喜心口就是一踢。
庆喜冷不防栽倒在地,还撞倒了个盆景。他疼得龇牙咧嘴:“干爹,儿子也是为了您……”
李应蕖厌烦道:“你自己没本事也好意思来求我?”
源尚安进门时就看见一人倒在门边捂着心口,哀哀地叫唤不停,身边还滚着那株上好的金桃福禄寿盆景。他伸手扶正了盆景,又一把扶起来了庆喜:“下面的人不懂事,要是惹得公公不高兴,也不必如此动怒,若是伤着了身子也不值当。”
李应蕖一见着源尚安就像是看到了心头肉,气早就消了大半,他笑道:“还不是你那哥哥生了个倔脾气,我那干儿子又不会讲话,惹得他发了火。你不要往心里去。”
源尚安笑了声:“他就是这个脾气,原是我该来向公公致歉。”
这人太知道该怎么抓住人心了,李应蕖的身体微微前倾,魂不附体地念道:“别说这样的话,故卿,我见了那么多男男女女,可却是第一次见像你这样的人。”
源尚安道:“公公抬爱了。”
李应蕖把金樽里的琼浆玉液一饮而尽,冲他招手:“故卿……你、你再坐过来些,让我瞧瞧。”
他抓过了源尚安的袍角,枕在膝头,源尚安两腿一僵,胃里一阵难受,他喉结动了动,道:“公公怎么了?可是这酒让公公不适,要叫人扶您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