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拍了拍源尚安:“走吧。”
路上源素臣又道:“我还有一些趣事要说与你听,听吗?”
源尚安偏头疑惑:“什么趣事?”
“那可是太有趣了,”源素臣勾唇一笑,“你都不知道,皇上下旨要追究高家的那天——”
他眼睫一弯,以一个极为轻快的语气同源尚安聊了起来。
那日负责宣旨的尚书裴彰刚刚念完,台下一众大臣便面面相觑,随后忽听有人嗤了声,讽笑道:“狗奸党,你也有今日。”
这声音不大,却立即叫下头炸了锅,立时有人猛回头道:“休要污蔑!我何曾与奸佞小人为伍,永熙十年我还上奏先帝,请求先帝勿信奸贼!”
“胡说八道,我从未与高纫兰结盟!倒是你,从前好像还给他夫人送过贺礼吧!”
“你胡扯!永熙十三年我还看到你想给高家的人送礼!你不是奸党谁是奸党!”
“……你放屁!”
“你……何出此不雅之言。”那人当即面色涨红。
群情激奋之下,还顾及着脸面文雅的已然被推到了后排,声浪也一浪高过一浪。
“你他娘才放屁!谁他娘的看得上当高党走狗!”
“哎,”裴彰看不下去了,“你们这都是做什么、做什么?”
然而场面混乱之下没人理睬这位可怜的裴尚书,拥挤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动手不小心推掉了同僚的乌纱帽,蹭了下对方脸庞。
这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动作当即被解读成了“动手打架”,平日里文官的矜持儒雅此刻荡然无存,纷纷撸起来了袖子朝认定的“高党走狗”面上挥去。
裴彰浑身乱抖,差点背过气去,指着人道:“你、你们这是疯了!这都是在干什么!大魏国法何在!”
眼看他一个人制止不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去禁军搬救兵。好在源素臣那日当差,立马带着人过来将十几个同奸贼英勇搏斗的义士拉开,好说歹说才劝了下来。
一场恶斗之后,人人面上憔悴,衣衫不整,哪里还有半分从前在太极殿上慷慨陈词的潇洒模样,真真是斯文扫地。
源素臣谈及此事之时不免语带讥诮,戏谑道:“反正我带人赶到的时候,堂上不是在互相问候祖宗,就是在争辩到底是何人放屁,要么就是公然承认要和同僚父母发生些不正当关系。”
源尚安听罢又是想笑又是无奈:“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看人笑话。”
“那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看白不看。”
听话音源素臣觉得源尚安心情没有刚才那样沉重了,于是又道:“依我看,你心里不用装太多的事。陛下既然没有明说要处置你,那就还有转机。”
源尚安不知在看向何方,停了须臾后才道:“这世间本就不可能有人一直处于巅峰,起起落落才是常态。如果前方是一片顺遂坦途,恐怕也很无趣。”
这话一瞬也叫源素臣心神激荡,他笑了声道:“你果真与我一样。”
“不过,我目前担心另外一件事,”源素臣的眸光在夕影下熠熠生辉,“那日丛林之中,还埋伏着第三路人马。”
源尚安也蹙眉警惕了起来:“你可曾看清是什么人吗?”
“那天下了雨,林中光线又很暗,我不太能看得清他们的长相,”源素臣道,“但是我隐约能听见他们说过的字词,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答案就只有一个。”
源尚安缄默不言,封慈微微屏住了呼吸。
“柔然。”
鲜卑语也和汉语一样,各个地域都有自己的一套方言,同一词汇发音不尽相同,甚至可能天差地别。但好在源素臣同源尚安儿时曾被阿尔敦带到边境互市上几次,总归听过来自草原另一边的声音。
源尚安问:“此事你有其余人证物证吗?”
源素臣摇了摇头:“难就难在这里。我本想着在他们的武器和脚印上查出些端倪来,可没想到,那尸体上的箭簇和我们用的竟是一模一样。查了也只能认定高纫兰派遣崔潜,和东宫的护卫交过手。”
源尚安明白了答案:“军中早就有柔然的内应了。”
“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证,此事只能暗中摸索,”源素臣道,“但愿他们别再有什么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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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李应蕖喝得酩酊大醉,被一左一右两名美人架了起来才勉强回了府邸。
福全哎呦一声连忙上前,弓着腰馋住李应蕖的手,连声唤着干爹。
李应蕖躺在榻上,口中喃喃不清,福全好半天才辨认出来他喊的是于登。
“……于登,那个老东西,”李应蕖的声音已然因为酒醉变了调,“不解风情的家伙,送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福全跪下来给李应蕖脱鞋袜,笑眯眯道:“干爹,他那是军营里的糙汉子,哪懂这些个啊?干爹要是瞧上了谁,叫儿子去办就是了。”
说罢他朝身侧努努嘴,示意那两名被掠来的姑娘上前侍奉。
两姑娘面面相觑,忍着恶心恭敬上前,同声道:“参见公公。”
不料李应蕖闭着眼一掌拍在榻上,叫道:“滚……都滚……”
福全连忙给李应蕖揉肩捶背:“是是是,刚来的不懂事——还不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伺候了阵,见李应蕖困意十足不再出声,便将他放平在床,又拿来了被褥。
可被子落在身上的一瞬,李应蕖又情不自禁地哼哼道:“故、故卿……”
风波恶(四)
福全听清了这一声之后不免额角带汗,连连在心里祈祷,希望李应蕖只是醉了之后在说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