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闻鹤又道:“能来洛阳做官的,父母家族怎么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真若是什么也没有,那不过是浮萍朝露,早就无声无息了,连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
柳弘瞬间闭上了嘴,这下轮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当然纪闻鹤本也不打算和他继续说下去,只道:“回去吧,别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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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定了新的年号之后,处置“奸贼一党”的事便被摆上了日程。沈湛因为经历过生死,自然觉得唯有将高家的人连根拔起,他这帝位才坐得稳。
天子的流露出来的态度很快就被朝臣们发觉,御史台瞬间呈上来了不少弹劾奏疏,简直要将高纫兰说成是大魏立国以来的第一罪人。不过至于其中到底哪些是确有其事,哪些是夸大其词,恐怕便不得而知了。
奏折上的字越看越叫人心惊,沈湛连连吸了几口气,叹道:“朕没想到他竟然这般胆大包天。”
源素臣站在一旁没有接话。高纫兰到底是不是真的凌驾于皇帝之上为非作歹,他和源尚安早已有目共睹。不过他也知道,要让沈湛这个做儿子的把罪责都推到永熙帝头上实在是难为他了,他也不愿意留给天下人一个“不孝”的话柄。
沈湛越想越觉得后怕,那日若不是源素臣拼命保着自己,只怕……
他两手捂脸,苦恼地摇了摇头。
身侧太监端上来了一碗甜羹,低声道:“陛下,您尝尝这个。”
谁知沈湛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扔了勺子道:“这东西往后不要做了,难吃得很。”
诸多不顺难免叫他心怀怨言,沈湛不满道:“你们这些差事都是怎么办的,连一道点心都做得这么不上心。从前皇考在时你们倒是恭敬,如今对朕便换了副心肠,倒真是会做事。太仆寺那些人也是,打一副新的车驾还敢给朕偷工减料。来,你给朕说说,你们安的是什么心?”
那太监慌忙跪下,颤颤巍巍道:“陛下……奴婢知错,陛下恕罪……”
沈湛却不理睬,眼看着就要叫来宫人把他拖下去处置,源素臣跪地拜道:“微臣也恳请陛下恕罪。”
沈湛拧眉:“嗯?”
他年纪轻轻,登临帝位之后迫切需要做些什么来巩固自己的权威,同时稳住宫内宫外的人心。
“怎么,你想说朕发落一个奴才发落错了?”
“陛下是盛世之君,执法如山,自然是万民之福,”源素臣道,“但微臣拙见,执法本就是情理结合,先以教化为先,教化无用,再行惩治。内宫如此,朝堂之上亦如此。”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湛道,“难不成皇考和朕都未曾尽责吗?朕今日罚他,是因为他分内之事没有尽心尽力,若阖宫上下都如他这般松懈,不出几日必定要乱。朕眼下主张严惩高家严惩高党也是如此,唯有将他们彻底清除,才能还朝堂一个清明!”
源素臣维持着跪姿一动不动:“陛下有澄清吏治之心,微臣自然鼎力支持。可高纫兰毕竟做丞相多年,恐怕朝中全然没有和他往来过的人不过十之一二。这些人里未必都是为了一己之私攀附权贵,也有公务职责所在,不得不打交道的。对于首恶之徒自当严惩,可对于一时行错或是迫不得已之人,微臣窃以为当予一悔过自新之机。”
沈湛地唇角抽了抽,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这几日忙,本就心情不佳,自然不愿意收回成命打自己脸,却也知道源素臣所言的确在理。
“微臣并非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微臣以为执法必严,如此方能杀鸡儆猴,”源素臣早已给沈湛想好了说辞,“陛下方才之意,是要宫人引以为戒,若下次再犯,绝不饶恕。”
那太监愣了下,也慌忙磕头道:“陛下圣明,是奴婢毛躁,奴婢一定引以为戒,决不再犯。”
沈湛总算有了个台阶,他顺势而下,挥了挥手道:“罢了,你记住就成,下去吧。”
等人走了之后,沈湛才又道:“朕知道他,他原先是太仆寺那个陈德海收养的干儿子。陈德海如今被停了差,跟着他的也一瞬没了青云路,自然心里有怨,办不好事。”
“陛下,”源素臣道,“微臣愚钝,有一事请教陛下,不知陛下方才所提的车驾,可也是陈德海命人所造?”
“那倒不是。”
源素臣哦了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倒也是,来的都是些新的人,未必有从前的用着贴心。”
沈湛转了转眼珠:“你想让朕重新启用陈德海?怎么糊涂了,他可是受过高纫兰的恩惠。”
源素臣拜道:“陛下这样说,倒让微臣惭愧了。微臣请求陛下治微臣之罪,否则微臣于心不安。”
他叩首道:“若说受过佞臣恩惠,微臣怕是也算其中之一。微臣之罪,只怕是万死莫赎了。”
沈湛愣了下,须臾后忽地笑了起来:“景鹓,你说什么胡话!你要是真心实意地给高纫兰办事,那日何必拼死突围!你要说的朕懂了,朕明白了!对于奸贼一党,当分门别类处置,不能一竿子打死,如此一来,人心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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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素臣离去之后的第二日,陈德海便登门造访,他已然从干儿子那里收到了消息,知道这一次自己能官复原职少不了源素臣劝说沈湛。
送到眼前的好机会源素臣自是不会放过,他借此和陈德海谈了自己要在洛阳售卖漠北骏马的计划。陈德海听罢即刻应了下来,让源素臣等着消息。
然而就在源素臣以为风波过去,他可以着手准备下一步计划之时,三日后宫中却传出消息,要为清河王追封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