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他都忙着带人办事,没空在意其他,直到黄昏才带着人回到了廷尉府给卷宗归档。
他按照分类放好档案后离开库房,终于分出片刻神思观望了一圈周围。
源尚安隐约觉得大家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不太对劲,全都不约而同地避着他。譬如和他同道走的人会自觉让开距离,而只要他一回房,所有人不管在做什么都会立刻低头,避免和他有目光交汇。
……这是出什么事了?
源尚安在门口站了片刻,屋内所有人心照不宣地低着头假装专心,只当他是一阵风。
他有些忍不下去了,上前拍了一人的后背:“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人却立时如避蛇蝎。
“站住,”源尚安不松手,“我并未冒犯于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嘴角抽了抽却不肯答话,源尚安愈发奇怪:“怎么了?一个二个见了我就像是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似的,难不成我还能把各位吃了?”
“大人……大人,就当我是求您了,您不要为难我。”
源尚安更加奇怪:“我并没有为难阁下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为何我一来,各位都是这样的神情。倘若我做了什么错事,诸位不妨明说,我一定诚心改正。”
可惜他这般诚意并没有得到众人的诚心相待。源尚安内心笃定是起了什么变故,于是分毫不敢耽搁,转身朝大堂走去。
“……如今陛下命我接手廷尉府的事务,那许多陈旧的规矩就该改一改。陛下的意思想来诸位也该明白,绝不允许谁仗着权力随意塞人拿人。尤其是从前依附过罪臣的,更要格外注意。”
源尚安不去还好,他还没进门,就听见了这堪称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这番话并没有点自己的名字,可话里话外分明说的都是自己。
……什么叫依附过罪臣?不就是说从前为高纫兰办过事么?
屋里是纪闻鹤接过话道:“大人一片苦心,下官自当竭力而为。想来廷尉府从此之后必能天朗水清。”
余下的话源尚安听不下去了,他如今似立足烈火之上,进退两难,离去也不是,进门更不是,只能留在原地忍受煎熬。
“哟,这不是源二公子吗?”
风波恶(二)
源尚安怔愣了下,低声道:“……是柳公子啊。”
“二公子别来无恙,”柳弘笑了声,“许久不见,二公子怎地生分了!”
“柳公子今日怎么想起来到廷尉府了,”源尚安努力维持和气,“怎也不和我提前知会一声?”
“事发突然,是我疏忽了,”柳弘笑道,“不过二公子那边,竟然也没有收到一点消息吗?”
源尚安忍着心中不安:“什么消息?”
柳弘抱拳朝着皇宫的方向一拜:“奉圣上谕旨,我来廷尉府接替二公子的旧日职务。圣上到底关切着二公子的身体,知道二公子不能太过劳累。”
源尚安神色一瞬空白:“……什么?”
天子怎么会突然下令免除了自己的职务?
眼见他是真的始料未及,柳弘的笑便藏不住得意,他又道:“怎么,这样大的消息,二公子竟然是刚刚知情吗?”
他品阶不算高,暂时还没有同人一并上朝面见天子的资格,许多消息都需要找人探听才能得知。
源尚安拿不准沈湛的心态,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柳弘便又道:“以二公子的身体,如今确实应该好好歇一歇了。”
屋外的动静瞒不过人,廷尉监蹙眉道:“外头是谁在说话?”
纪闻鹤认出来了那是源尚安,他道:“几位大人放心,我出去看看。”
门吱呀一声响,源尚安回头去看,却发现来者更是不善:“……纪大人。”
“你来得正好,”纪闻鹤面上无甚起伏,似乎只不过是在办寻常公务,“陛下有了新的任命,我正准备派人告诉你。”
“不必了,”源尚安道,“柳大人已经告诉我了。”
纪闻鹤点头应了一声嗯:“那你去收拾下你的东西吧。”
源尚安眼神一空,眸中映着斜阳草树,一时无法从五味杂陈的心绪中理出个头。
他知道在廷尉府的这几年里,众人都将他和纪闻鹤视为了对手,私下里没少暗自议论到底谁更胜一筹。
但大概就连当事人也没有想到,这场明争暗斗居然是这样草草收场,赢的人莫名其妙无甚喜悦,走的人心乱如麻怅惘万千。
源尚安道:“总归还是要恭喜纪大人了,以后都是纪大人独占秋色了。”
纪闻鹤生性冷淡,不喜欢说那些场面话,但也不至于落井下石。他一直追求的都是堂堂正正地和源尚安来一场交锋厮杀,而后正面赢过他。如今草草收尾不免叫他心生遗憾。
他只是淡淡嗯了声没有接话,放任源尚安离去了。
“走了正好,”柳弘抱着双臂凑近纪闻鹤,“不过是靠着奸贼一路提携罢了,眼下逆贼已死,我要是他,我就自己辞官而去,说不定还能博得个让贤的美名。”
纪闻鹤没看他也没接话。
柳弘又自言自语道:“我也没看出来他到底有多大能耐。要不是靠着高纫兰,他到现在估计也就是个八九品小官。”
他话里话外都是瞧不起“关系户”的意思,纪闻鹤略略皱眉:“你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你若是没有你爹,只怕也来不了这里,你不会真以为圣上提拔你,只是看中你从前差事办得不错吧。”
柳弘神色一僵。
他一向自负才名,自幼便是受家族和师长看重的学生,于是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天资过人和勤勉刻苦的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