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莲玉瞬间大惊失色,试图退却躲避:“温令欢,你疯了,你——”
可惜白绫已然死死绕住了她的脖颈,两名太监一人按住她的手臂,一人捂住她的嘴唇,不叫她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窒息感蔓延开来,黑暗吞噬了眼前的一切,她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瞳孔中最后映着温令欢冷笑离去的背影。
权力似乎天生喜欢吞没鲜活的生命,它喜欢看这样残杀的表演,从古至今,乐此不疲。
洛城春(四)
源尚安因为酒醉,这两日都没有进宫。等他面见圣上的时候,才知道了高莲玉的死讯。
“……说是皇考离去之后她哀伤过度,也随着去了……”沈湛眼圈发红,整个人显得憔悴了不少,显然是好几日都没有休息好。
这样的说辞自然不可能有人真正相信,分明是她作为失败者,被获胜者夺去了生命。
沈湛虽然年幼,还压不住朝里的诸多老臣,但并不代表他不明事理。高莲玉的死,他稍微想想也就知道真凶是谁了,只是碍于母子情分,他终究不好发作。
这两日他夜里总是梦见旧日场景,这位嫡母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所以看见沈湛时总是会格外关照些。
因此他绝不可能记恨高莲玉,沈湛甚至想过,处置高家的事也最好不要牵连到她。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母亲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必须要赶尽杀绝不可。
源尚安见沈湛如此神情,便已然把事情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他道:“微臣见陛下形容憔悴,不免心忧,如今陛下已是一国之君,应该小心保重龙体才是。皇后既已随先帝而去,陛下和微臣也无法多做些什么,唯有尽到哀荣,聊表寸心而已。”
源尚安很清楚,沈湛未必很在乎高莲玉的性命,真正令他感到不安的是自己对局面失去了掌控力,一举一动都得听从太后温令欢的安排。倘若太后可以控制后宫大小事物,生杀予夺都由她一个人说了算,那么他这个天子早就名存实亡了。
沈湛吸了一口气:“也唯有如此了。朕会下令,让礼部择选些寓意好的谥号,让她与皇考同葬陵寝。”
源尚安一阵默然。
他很明白,高莲玉不过是高家送到后宫的一枚棋子,在她的家人眼里,她存在的最大意义恐怕就是为永熙帝生下皇子,让高纫兰日后手中多一样筹码。来日扶持有高家血脉的孩子登上帝位,他才能做名副其实的权臣。
只可惜以永熙帝的手腕,是绝不可能让这算盘成真的。所以她这一生,都注定只是个牺牲品。就连死后也不得安宁,还要同早已厌弃自己的丈夫合葬地宫,终其一生,不得自由。
但他就算知道又能怎样,他到底对此也无可奈何。他不可能把皇后带出宫门半步,也不可能劝阻沈湛的决定,毕竟如今在世人看来,帝后百年之后没有合葬一处不合礼制。
他从来都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己所能的去保全更多的人。但他很明白,这偌大的世上终究有自己力不能及的地方。当初的清河王是,如今的高莲玉也是。
源尚安又宽慰了阵,总算叫沈湛恢复了些许血色:“……对了,这几日的折子朕都看了,无非都是在说要朕平反冤案、处置高家。你怎么看?”
这话显然是在检测源尚安的忠诚和立场,他不慌不忙道:“先帝在时执法严苛,为的是澄清吏治,但严刑峻法之下,也难免令百官胆战心惊。陛下如今彻查旧案,也是抚慰人心,微臣愿为陛下效劳,但凭陛下吩咐。”
“但你亦是高相之人,”沈湛望着他,“不是吗?”
“陛下,微臣自幼蒙受父亲教导,知道入朝做官,当的只能是天子臣属,没有先帝和陛下赏识,便没有微臣今日,”源尚安道,“所以无论如何,微臣绝不容许有人暗害陛下,不管此人是谁,微臣都会选择护在陛下身前。”
沈湛的神色总算轻松了些:“如此甚好。你和你哥哥,来日都是朕会用到的人,朕对你们二人寄予厚望。”
“陛下厚爱,微臣愧不敢当,”源尚安拜道,“只是微臣还有些一家之言,或许陛下能派上用场。”
“说来听听。”
“陛下,微臣以为,陛下有澄清玉宇之志,实乃我大魏之幸。但有些时候,许多事若是一气呵成,难免遭人抵触,”源尚安道,“所以微臣以为,陛下可先安抚民心,再从内宫之事入手,步步求之。”
这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种本领,开口说话时一定叫对方移不开眼睛。沈湛方才因为休息不佳还有些意兴阑珊,可此刻听着源尚安春风般的话音也不由得打起了精神。
沈湛身子前倾,他也有做个明君的念头:“你说说看,要如何安定民心?”
“永熙初年,先帝为了征讨南朝,定的是每人每年除了要交一匹绢外,还要再多交九两棉,如今战事暂歇,可这税却比当初还多了二两棉,”源尚安道,“如今天下方定,人心浮动,微臣以为眼下还是该适当减免些,也好让人休养生息。”
他边说沈湛边叫人拿笔一一记下,准备拟旨下发。源尚安发觉之后连连伸手示意打住不必:“陛下,微臣也只是一家之言,未必切实可行。还请陛下慎重,和朝中重臣商议后再行决定。”
“无妨,朕愿意信你。”
“这……”源尚安俯首道,“陛下如此,微臣无以为报了。”
他陆陆续续说了几条建议,沈湛都叫人详细记录,等源尚安再出明光殿时已然到了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