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君王多年的臣下尚且落得如此结局,他们来日又会如何呢?
“你、你们……”沈湛脸色青白,“你们都放肆……”
场面一时陷入了僵局,进退两难。
“陛下!”源尚安飞速下马,一路高声道,“微臣迟迎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沈湛立即转头,有些意外:“你莫不是……”
源尚安跪地叩首:“微臣太子舍人源尚安,叩见陛下。”
即便行色匆匆,他仍旧顾念着礼数周全,源尚安拜倒后才又起身走向高珩道:“听闻高师兄连夜赶路,实在辛苦。晚辈不能相迎,心中惭愧。”
“你……”高珩目光带着怀疑,“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听说我父亲前些日子还把你带在身边。”
源尚安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问题,只道:“高相生前如何做为,微臣鲁钝不知如何作评。但微臣跟随高相许久,心知高相向来尽忠侍君,高师兄既是高相之子,想必当是承继如此遗风吧。”
他复又牵起高珩的手,后者蹙眉道:“你做什么?”
“高师兄饱读诗书,应当知道古圣人有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我身在天地之间,当先敬圣君,再论父子,不敬圣君,何来人伦,”源尚安牵着他的手,带他一并跪了下来朝沈湛行礼,“陛下受命于天,承继大统,外臣入京,理应朝拜新君!”
“陛下万岁,圣寿无疆!”
身后众臣面面相觑,最终也同高珩和源尚安一起,朝着沈湛拜道:“陛下万岁,圣寿无疆!”
洛城春(二)
随着目之所及的所有人都在朝自己三拜九叩,沈湛的脸上终于恢复了血色,他平静了少顷道:“众爱卿平身。”
众人之中,唯有李应蕖起身后的目光便一直定在了源尚安身上,眼中除了欣赏之外,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像是……试图将这样的人拉入泥泞,而后缚以荆棘,令他不能清白,亦不能脱身。
沈湛轻轻喃喃,已然记住了这个名字:“源尚安……”
这位父皇留给自己的太子舍人,果真和源素臣一样都是可靠之臣,日后平定天下,治理朝纲,少不了这样的人辅佐。
宗楚宁亦是暗自琢磨不已,他从前并非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一直不曾真正放在心上过。他入宦海几十年来,见过太多的所谓天资聪颖的年轻人,这些人不是被磨尽了锋芒意气之后开始变得油腔滑调,就是自负才学,最后一时不慎触及雷区,因此一落千丈,甚至家破人亡。
再高也不能说明太多,走得远、走得稳在他眼里才是真正的本事能耐。
但看他今时今日的收场堪称精彩绝伦,宗楚宁隐隐觉得,他绝不会走自恃功高的老路。
这样的人如果不能收入麾下,放任他加入他人或是自成一派,来日便难以抗衡。
只是,更多的疑问也随之而来,他这样的人,当初为何会选择投靠高纫兰?他又到底帮高纫兰做了什么?
如今高纫兰已死,他又会怎么做?为什么这张脸上分毫没有慌张求生的痕迹呢……
宗楚宁一时心绪芜杂,默默无言。
源尚安起身道:“如今虽是春归,但陛下操劳国事,又为先帝丧仪尽心尽力,微臣恳请陛下回宫将养龙体。”
沈湛对他修好的台阶很是满意,顺势而下道:“既如此,朕就先回宫了。诸位爱卿也不要哀毁过度,损了身子。”
“臣等谢陛下体恤。”
沈湛随着人离开,李应蕖给了身侧侍奉的太监一个眼神,低声嘱咐他们替自己关注源尚安。
源尚安分毫没有注意到那头传来的眼神,只扶起来了高珩道:“高师兄,请回吧。”
高珩神色僵硬,并不愿意和源尚安过多接触,源尚安便也不强迫,转而走向崔夫人道:“我送夫人回府?”
崔夫人已然擦干了眼泪,声色低哑道:“不用了,你自己回去吧。”
源尚安拜道:“那晚辈恭送夫人和师兄。”
“母亲,”高珩并不想理睬源尚安,扶起崔夫人离开,“我带您回去吧。”
“珩儿,”回府之后四下无外人,崔夫人才拉过高珩道,“我知道你心里忿忿不平,你爹的事我也觉得太蹊跷了。可是如今情势对我们不利,这个关头也只能暂且忍了。”
“母亲,”高珩紧紧握住她的手,“他们如此罔顾国法,若我今日不能及时赶来,谁知道他们又要对您下什么毒手?若再不强硬些,只怕来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珩儿,”崔夫人泪眼婆娑,“可是娘不希望你和你弟弟出什么事啊。”
“母亲,”高珩道,“我久在恒州,不知京城风云,依您看,有谁比较可疑?”
“这……”崔夫人一瞬迟疑,“朝政上的许多事,你爹他也不愿和我明说。”
高珩道:“那那个源尚安呢?他到底是什么人?”
崔夫人愣了一下:“珩儿,他一向谦恭有礼,你爹从前也很看重他,你不要为难他。”
高珩唇瓣紧抿,没有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哥、哥!”门外忽地传来了高应麟的声音,他上前抱住了高珩泪流不止,“哥,你终于回来了。”
“阿麟,你怎么样?”高珩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这些年哥哥不能回来,没有谁欺负你吧。”
“没有,”高应麟道,“哥哥,你也要小心,我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怎么会呢,”高珩道,“倒是你哥哥别的不怕,就希望你和母亲不要出事。”
高应麟低低地应了声嗯,高珩又道:“去吧,回自己屋子里吧,哥哥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