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敦道:“二公子筹谋多年,若是因此前功尽弃,岂不可惜。”
源尚安道:“敦叔的意思我何尝不知,只是我若为了一己之愿而滥杀无辜,与如今的丞相又有何区别。”
“那么看来二公子是要放弃这次机会了?”
源尚安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深深凝视着阿尔敦的眼睛。敦叔从小看着自己长大,这些年来他也一早就将对方当做了自己的长辈尊敬,遇到两难关头时会去询问他的意见。
“其实二公子心里早有选择,何必刻意来问,”阿尔敦道,“公子,您要知道,我只不过是奉了将军之命侍奉您身侧,在关键时候尽己所能罢了。这些年来所有的大事,无一不是您自己做的主。您早就不必事事都和我商议了。”
“但二公子无论做什么都要记得,唯有保全自身性命,才会有来日。”
源尚安眼眸微颤,紧盯着阿尔敦,良久后道:“这任务我自然要接,但是我要想法子救他。”
“我若是害了他,那我也不配为无辜之人复仇。”
于是他表面上答应了许炎的计划,背地里却花了大价钱买通了内宦,等到揭发那一日也只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随后凭着金银换来的关系,将含毒的椒酒换成了麻药。
源尚安又让阿尔敦在棺木上凿开小洞,以免人进去之后被活活闷死,还安排了负责接应清河王暂时离开京城避祸的人。
乔沐苏冷冷打断了他,霍然站起对质:“你既然做了万全的准备,他又为何而亡?想来这些东西都只不过是你编造出来的说辞!只想推卸责任罢了!”
“乔兄,我从不想给自己辩白什么,”源尚安道,“我到的时候一个人端着酒,对着的却是他撞柱而亡的尸首。丞相紧随而来,我只能随着人一并跪拜在地,叩谢他的赏识之恩,告诉他终于如愿以偿,把这残害忠良的罪名赐在了我身上。”
“我送王爷最后一程,来到了清河王府,王妃抓着我的衣襟大骂我是奸佞小人,”源尚安又道,“我不怨她,是我棋差一招。我怕她伤了身子,暗地里给王府送了无数草药,也拦着其他人为难他们。我若当真是为了私欲害死王爷,又何必如此?”
“乔兄,”源尚安上前几步走近他,“陛下不是那么容易被蒙蔽的人,不是我要杀他,也不是丞相要杀他,真正要清河王命的人,是陛下,你明白了吗?”
这话堪称大逆不道,若换做平时源尚安绝无可能出口,但今夜他为了乔沐苏明白前因后果,还是说了出来。
一改往日的温润,源尚安说这些话时难掩激动之意,这番情态落入源素臣眼中倒令他对这人越发起了兴趣。
乔沐苏一瞬怔愣,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得失了魂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迂久才喃喃道:“陛下、陛下……”
源尚安没有继续下去,而是给了他缓和的时机。至于阿飞则是鼻观口口观心,知趣地明白今晚上的事都得守口如瓶。
乔沐苏长舒了一口气,叹道:“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源尚安道:“我放你走。”
乔沐苏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我要杀你,你放我走?”
“是,”源尚安决绝重复,“我放你走,你走吧。”
闻言,乔沐苏抑制不住地嘲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费尽心思地引我前来,居然是为了放我走?”
源尚安道:“你再不离开,一旦丞相派人前来,我袒护不了你。”
“但是我要你应我一件事,”源尚安又道,“你离开此地之后,决不可再参与这等凶杀之事,你答应么?我不想这件事继续下去,最后牵连到我兄长。”
乔沐苏转眼看着源素臣,停顿须臾后道:“……好。”
他虽然应了源尚安,可源尚安却知道乔沐苏心底仍旧怀疑。
源尚安道:“我只是希望乔兄能够明白一件事,在这世上杀人并不难,难的是让自己手不沾血。即使要复仇,也不必亲自去蹚这浑水。”
若说乔沐苏方才对他是震惊加怀疑,此刻这种种心绪却尽数化为了惊异与震撼。他三言两语云淡风轻,可字字句句却是在教自己一件事。
借刀杀人,置身事外!
他怔怔地凝望源尚安良久,才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源尚安并未作答,他当真是个留悬念的高手,只道:“乔兄还不肯走么?”
乔沐苏收回眼神,向源素臣深深一拜:“景鹓,就此别过。”
“你……”源素臣一瞬也无话可说,只能道:“观棠,一路保重。”
几人里唯有阿飞呆呆地看着乔沐苏,直到人走远了,还有些意犹未尽没反应过来。
阿飞道:“二公子,我、我瞧他执念很深,不会那么容易放弃吧。”
回应他的却是源素臣:“不会,你不了解他,观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一旦答应,便没有反悔的道理。”
源尚安问:“你何时救的他?”
源素臣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依你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重情重义,堪称义士,”源尚安道,“若没有那么多恩恩怨怨,他会是我希望结交的好友。”
“你来洛阳晚了些,没赶上他年少成名的时候,”源素臣道,“他一直都是学堂先生引以为傲的徒弟,父母长辈倾尽全力培养的天之骄子,名副其实的年少得志,无论是琴技还是剑术,都堪称翘楚。”
“他十四岁那年,围猎场混进了奸细意图刺杀,他孤身一人斩杀刺客,自此一战成名。陛下龙颜大悦,赐他名剑‘松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