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错愕不已,源素臣一时也说不上来话,只是沉痛地闭上了眼睛,乔沐苏冷笑了声,又道:“我父亲本是朝廷命官,兢兢业业以报圣上厚恩。可不曾想,永熙十二年丞相一党检举咸阳王谋反,我父亲牵连其中,下狱之后不久便郁郁而终。乔家其他的人被发配边疆,母亲和长姐也不幸早逝。”
“我原本也没想过要复仇,可是采石场忽有一日山石滚落,我兄长为了护我,不幸命陨于此,他的尸骨被巨石碾碎,面目全非难以辨认,前来寻找的人误以为我们两个都死在其间,我这才想到可以趁机逃脱。”
源尚安默默听着,抽空端详着源素臣的神色,已然有了判断:“这些往事兄长一开始就很清楚,对吗?”
源素臣沉吟片刻,答道:“朝局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有人倒台,牵扯的便是数百条性命,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但观棠毕竟和我从前有过同窗之谊,置之不理我也于心不忍。”
源尚安和他四目相对:“在这之前,你知道乔兄的计划吗?”
源素臣没有立刻作答,反倒是乔沐苏辩驳道:“……这件事和景鹓没有任何关系,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主意。”
源尚安顷刻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也辨别不出自己的心绪,是震怒、不可置信、脊背发寒还是心灰意冷?如果一个人能巧妙伪装十几年,同时又暗中积蓄实力,以高明手段收买人心换得人誓死相随,那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乔沐苏似乎不想给他思考的余地,紧接着又道:“我原本不想复仇,因为……”
这一次源尚安接了话:“因为你是清河王的表弟,家中姐妹也嫁给了清河王,还生下了小世子,是吗?”
乔沐苏感慨无尽:“想不到你还敢主动提及清河王。”
源尚安收回了落在源素臣脸上的目光,仿佛自言自语:“因为不管怎么巧妙隐藏,总有一些东西是掩盖不住的。比如容貌,比如相连的骨肉亲情。”
“军中之人未必见过王爷,但我一见到你我就明白了,”源尚安道,“你的那双眼睛,和你表兄很是相似。”
“所以你明知道这些,却还是杀了他,”乔沐苏道,“源尚安,你说,我凭什么要放过你?”
事已至此,再掩盖下去也没有太大意义,源尚安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告诉乔沐苏这个埋在心底的秘密:
“……我到的时候,他就已然辞世了。”
照丹心(三)
“我原本想救他一命,只可惜——”
乔沐苏眸中莫名一酸,却执意不肯信源尚安,打断道:“……不可能,你胡说八道,你不过是为了减轻你的罪责,所以故意想了一套说辞来骗我……”
“我没有必要骗你,”源尚安道,“事已至此,我大可对你动手,但我没有,就是为了给你我一些说话的余地。”
“我接下来的话,信与不信全在于你,绝无强迫之意。你不信我,便当做一段传闻去听就好。”
“四年之前,我费了许多力气才终于博得了丞相的关注,本想着继续兢兢业业以报提携之恩,却没想到正在这个时候他交给我了一项任务。”
乔沐苏瞳孔微缩,已然猜到了那便是清河王一案。
“……这是,”彼时的源尚安仔细端详着画卷上的字迹,“这不是清河王之物吗?”
“故卿好眼力,”许炎道,“丞相欣赏其人画技,却遗憾他改悔要将这些珍贵之物赠予他人,故卿,你说该如何是好啊?”
源尚安收了画卷,猜到了其中含义:“丞相希望我……希望替他除掉这一隐患?”
他是何等聪慧之人,立马便意识到了这是高纫兰对于自己能力的考验。
“故卿,”许炎将他当做了合作伙伴,“此事若能办好,你我来日定得丞相倚重。”
“但清河王受先帝托孤之重,在朝中威望素着,如何能下手?”
“嗨,这事要这么容易办,我还会来找你吗故卿?”
以清河王的名声,高纫兰并非不敢下手,而是担心也有损自己的形象。
源尚安道:“以王爷的地位,除非有确凿证据证明他意图谋害天子或是犯上作乱,否则……”
不曾想许炎闻言笑道:“巧了故卿,咱们这是想到一起去了。”
“马上十月就是陛下寿诞,王公贵族免不了要给陛下进献寿礼,我倒觉得咱们可以在这上面做些手脚”
源尚安立马明白了:“你要下毒?”
许炎笑意更盛:“故卿,你果真聪明。我已经打听了消息,陛下近年来龙体抱恙,广招方士进宫炼丹,清河王也打算向陛下进贡些药材。”
“而你如今正巧是尝食典御,负责查验这些,只要你和崔太医咬死药材有毒,陛下怎能不起疑心?”
源尚安沉默片晌,答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大人容我思量。”
是夜,源尚安在书房里独自开了一壶酒,默默注视着其中浑浊的液体。
阿尔敦目睹了一切,随后一语道破:“二公子不是好酒之人,今日如此定有心事吧。”
“丞相,”源尚安饮尽杯中酒,顿了顿道,“要我杀人。”
他示意阿尔敦坐下,又默默无言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费了十余年的功夫,如今终于得到了丞相的注意,眼看着心中所愿近在咫尺,此刻若是选择拒绝或者称病不出,无异于是让好不容易到手的机会白白浪费。
而他下一次又要熬几年才能出头?
积年沉疴已然把他逼到了绝路,年华有限,他不能赌,也不敢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