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尚安脑中空白,一时间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直到身后行礼声起才恍然跟着一拜:“见过武乡郡公。”
风萧萧(四)
若论天下名将,江湖上各人自有各人的一套说辞看法,但无论每年如何变化,总有四人是一定会出现在茶余饭后的谈笑之间的。
这其中除了父亲源司繁和刚刚班师回朝的奚世宁外,便是眼前这位武乡郡公,以及镇守南疆的李孝通李将军。
与养父在国破家亡后选择投奔大魏不同,武乡郡公秋穆陵贺真祖上那是真真切切跟随过太祖皇帝打江山的人,又在过去的数十年间替天子扫清各地乱军,因而得到了永熙帝的倚重。
所谓“郡公”一号,也是异姓功臣所能达到的最高封爵了。
贺真没看旁人,单单将眼神在源尚安身上停留了片刻:“你……你莫不是源将军那个——”
源尚安拜道:“下官镇北将军源司繁养子源尚安。”
贺真微笑颔首道:“原来是故人之子,我说怎么瞧着很是熟悉。”
那头的柔然使者脸色发白,两颊不自在地抖了几抖,趁没人注意暗自溜走了。
“不过是一些小摩擦,怎么好意思劳烦郡公出手,”源尚安道,“叨扰郡公歇息了,下官这就送您回去。”
贺真一摆手示意不必,意有所指道:“蛮荒之地出来的人大多畏威而不怀德,都是些虚架子罢了。”
“对了,”贺真又道,“我上回见你父亲也已经是十几年之前的事了,不知他近来过得如何啊?”
“多谢郡公惦念,家父一切安好。”
“那就好。”
话虽如此,贺真面上却无甚表情,叫人看不出来他当下心绪。
他又道:“怎么不见你哥哥?”
“兄长还有些事,暂且不在,”源尚安道,“不知郡公寻他何事?下官可代为转达。”
贺真轻声笑了下道:“你爹在这个年纪早已经成家立业了,怎么你哥哥到现在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听出来结亲的意思之后源尚安不由得放低了眼神,心里无端地一空。
……本该如此的。
这世道下根本寻不到几个终生不婚的男子,而今大魏上下又还沐浴在盛世余晖之中,王公贵族奢靡之风由来已久,妻妾成群、终日花天酒地者不在少数。
他总归要娶妻生子的,自己有朝一日也会遵循父亲的安排,迎娶个朝中要员的女儿以稳固关系。
贺真不知源尚安在想些什么,只笑道:“有空我还想见他一面。”
“……是,”见人已然远去,源尚安随着人拜道,“恭送郡公。”
等人走了他才有空打量方才险些被柔然使者欺凌的那名青年,这人出乎意料倒是分外俊美,只是眉宇间总带着股高傲之气,颇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源尚安含笑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这人并不正眼看他,略微低头道:“鄙贱之人,怎敢污了大人的耳朵。”
源尚安示意侍卫们稍稍退后,又道:“阁下是做草药生意的?”
这人什么也没说,源尚安又继续道:“方才我见阁下手上有些许草药碎屑,身上也有股清苦味道,想来不是大夫就是药店老板或学徒了。”
这人警惕不减:“大人有什么话不妨明说。”
“误会了,”源尚安反而宽慰起他来,“我只是想让阁下帮我把把脉,开几副药方而已。”
“我也不是什么名医,没有那等妙手回春的本事,怕是治不了大人的病症。”
源尚安笑道:“我还没说,阁下就已然断定是我身有旧疾,可见的确是功力不浅。”
三言两语间他便知道源尚安这人看似温和,实则根本没有给他留有任何余地。
“大人误会了,草屋寒舍不堪入目,怎敢让大人驾临此地,”这粗袍青年答道,“大人要什么药,我回头派人送到府上便是了。”
源尚安微微笑了下:“若我之病症,非阁下不能得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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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人到了之后,源尚安才知这青年并未说谎,药堂的确陈设粗陋,除了几个大柜子、一张木桌两把椅子,还有把廉价古琴之外便没有其他的摆设了。
源尚安仰头望了眼牌匾,若有所思:“铜雀堂……”
这青年一路上闷得很,什么话也不说,源尚安便打算先开口:“阁下是燕赵人士?”
青年没答话,却也没有否认,源尚安继续道:“昔年魏武于临漳建铜雀台,以彰其功业。阁下草堂以此二字为名,所以我才好奇阁下是否出身燕赵之地。”
“……是,”青年迟疑了下,还是承认了,“祖上在临漳做过草药生意,后来才到了洛阳,只可惜家道中落,只剩下这么一间铺子了。”
源尚安负手而立,意味深长道:“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青年像是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转而打开了药柜:“大人要什么药,我都送给大人了。”
源尚安却忽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我看阁下这双手,从前也是拿过刀剑的吧?”
青年下意识地就要甩开,心底却猛地升腾起一股不安来,怀疑源尚安已然察觉到了什么,自己再抗拒只会加重怀疑。
他唇角颤动,生生笑了起来:“源大人误会了,不过是做了些粗活罢了,怎么好意思脏了大人的手?”
源尚安轻笑摇头,仿若一只狡黠的狐貍:“阁下编好了说辞再来回我,如何?”
空气中危险之息弥漫,青年打量着面前的黑袍男人,另一只手暗自摩挲着藏于腰间的佩刃——这人缠绵病榻多年,想结果性命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