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淡结束,视频里有一片满是白噪点的空白,大概拖了三分钟进度条,再次出现的画面里,只有一段含糊拉长的声音。
我下意识调整音量,发现并不是别的什么,只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哈欠声。
徐佑的声音在最后面,也像是沾染了非常浓重的倦意,说话越来越慢:“不能……靠近……”
视频的画面片刻后再衔接上,是拍摄者站在一扇石门前,抬头有些困惑试着推了一下。
此时镜头是横过来放置着的,有一定高度。我估计是放在了已经沉睡的徐佑膝盖上。
顺着镜头的角度看过去,石门十分高大,石料上那种细腻的光泽感似乎就在我眼前,让我几乎有了一种就站在门前要伸手去推的错觉。
也就是这个时候,大概是镜头没放好,抖了一下缓慢往外滑落。镜头一偏,角落里竟是一堆一堆全在昏睡的长条人,其中一张发青的人脸就在镜头外不足两米的地方。
一冷不丁看见一张人脸,我没防备吓了一跳,只觉得镜头画面又是一抖,居然黑了。
还没惊吓出三魂七窍,手里一紧,我才恍然,视频长度就这么点。原来不是镜头在抖,是我看入神自己差点一个踉跄绊倒了。
我赶紧抓牢手里救命的外套,抬头问:“怎么,到公交车了?”
这一抬头,四周一片寂静。
张添一不知何时不见了。
我还攥着那件一路上给我引路的外套,一股凉意就从脚心蹿到了脑门。
如果,张添一早就消失了,假设是我看得入迷忽视了脚步声的突然空缺,但我手里这件外套呢?是什么东西一路上在拉着我?
还有,手机屏幕的荧光外,我手里的外套依然是紧绷地,直直往外横去。
那么近在咫尺的黑暗里,是什么,此刻依然在牵着我?
伴随着这个念头的升起,我原本戴着的耳机线好像被什么勾了一下,耳机就掉了下来。
视野死角里,像是有什么一动,帮我捡起了掉落的耳机。
我大概是冒着冷汗就这么僵持了一两秒,然后,缓缓按灭了手机屏幕。
因为此时脚下的触感也变化了。
不再是岩石,而是什么更柔软发轫的东西,如同海浪一样,似乎是呼吸的,在微微地起伏颤动。
嗅觉最后恢复,一股熟悉而刺鼻的气味包围了我。
很复杂,有淡淡的血腥味,有油脂的味道,有什么东西焦化的味道。还有一个最紧要的,是那种缺乏通风后的汽油味。
我缓慢咽了口唾沫,把另一只手顺着绷直的外套,往外一寸一寸摸过去。
终于,外套的尽头,是一种十分粗糙的质感。
好像是,一只用石料雕刻出来的手掌。
外套的另一头就绑在那只向上做出托扣动作的手掌上,好似这一路上,就是这么一个不可能移动的东西在牵引我前行。
我又很小幅度地低了一下头,发现掉落的耳机,也是被一只往上的手掌托着。
在黑暗中稍微适应恢复的视力,没有给我解惑,也没有让我宽心,反而带给了我难以言喻的未知的恐惧。此时我倒更希望,逼近包围我的是什么活物,而不是冷冰冰的石头。
还有,这些复杂混乱的气味,脚下肉质的地面,使我不得不产生了可怕的猜想,怀疑自己不知怎么,已经回到了公交车上。
但原先还不停尖叫挣扎的榕树此刻无比安静,除去那点些微的呼吸起伏,没有任何动作。
四周太安静了,这个小镇里,原本就连一点昆虫的鸣叫声都没有。
狂烈风暴之后,自从跌入塌陷的地下,一切就变得太过于陌生和安静了。
我不知怎么地,就做了一个自己都不理解的动作。
我把那个视频重新点开了,并把音量调到了最大。
按理说,耳机掉落,是会有声音从那里面传出来的。如果那只奇怪的石手闻讯有什么举动变化,我也可以适时做出应对。
但理智和直觉告诉我,声音不会响了。
再接着,又是某种奇怪的感觉,无声无息地,手机屏幕也熄灭暗了下去。
不,不是熄屏,因为捧在手里的破手机还是微微发烫的。这说明它还亮着,还在高负荷运行,只是亮起的光就像那些声音一样,也莫名地被什么吞没了。
我有些茫然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向外摸索,在黑暗中摸到了已经空荡荡的司机驾驶室。
一万个疑问在我脑海中炸开,我张口就喊:“张添一?年子青?老赵!”
没有人回应。
一滴冷汗在我的额头滚落。我有种非常不详的预感,再次扯紧还没放开的外套,一点一点,无比缓慢地挪过去,把脸贴近。
也许是一小会儿,也许是很久,此时无法分辨,终于,我完全贴近了外套的另一头。
然后,我在那里,看到了石手的主人。
在几乎呼吸相对的距离,我才能勉强看到,那只石手是青黑色的,但还残留着微不可见的鲜红色。顺着往上,中间的躯干全部被省略,只有一颗头颅生硬且突兀地衔接在那里,下巴上有一片巨大的、仿佛烫伤的疤痕。
是司机老赵。
他的头颅就那样违反常理地卡在那里,好像是挂在了车窗边上,正张大着口。面上的肌肉走向十分僵硬,定格在一片混乱惊恐之中,就像是猛然发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可怖事实。
我的心跳有些加快起来。
在刚跌下地底时,我确定那时候整个环境中的可见度要高得多,纵使昏暗,我和张添一都确认了公交车上是没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