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角落那只手,我猛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畏惧,心说千万不要啊,千万不要是。
这一次,克服那种难以动弹的惊惧,让我花了更多的时间。
由于那只手出现的位置很低,我不得不匍匐下来,在翕动的肉质地面上往前去摸。这个过程里,我的眼前越来越暗,手机烫得让人几乎无法忍受。
而地面上的肉质感,正以一种让我心惊肉跳的速度,也逐渐停止动作,变得粗糙发凉。我不得不再度低下头,眯起眼睛,艰难地看到地面上似乎也泛起了某种青黑而近乎石质的光泽。
终于,手中一冷,我意外扫飞了遗失的耳机,猛地抓住了那只石质的手掌。
有很厚的茧,指节是粗短的。不是张添一。
我松了一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身上的冷汗全都唰地散了出来。
地下(三)
我大约在原地就这么缓了一两分钟,不光是调节情绪,也是因为自己的知觉似乎是在变得麻痹和迟钝。
更重要的是,一个十分要紧的直觉在我心头浮现:
风暴打破了白昼的重迭和遮掩,纯粹的、真正的夜晚到来了。
四处的能见度已经降到了最低,可我眼前的黑色还是在不停加深,到最后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观感上的无限度深邃。
按理说,人眼对弱光环境的适应能力也是有限的,黑到一定程度就会如同目盲。这时候人不是机器,就没办法去分辨,在这种极限情况下的“更黑”是什么。
而要从夜晚的“无光”中较真来说,虽然太阳隐去,在亘远的星空中还有无数星光,只是抵达到地表上已经衰竭到了近乎于无的地步。黑夜,本身并不是真的就一丁点光线都没有的。
但此时,我是第一次有过这样强烈到唯心的体验,感到光线不是衰弱,而是切实的消失,就像我此时还发烫着的手机屏幕一样。
它或它们还在发光,但夜晚到来,光就被吃掉了。
那个原本在地表上的夜幕,似乎正一层一层缓慢地下沉,此时正覆盖到我所在的浅层地表,不知道最终会向下沉没到哪里。
而作为处于夜晚的人,我感到的甚至不是困倦,而是周遭事物的静止和许多特征的消失。
不是我在睡去,是身边所有一切在沉睡,并且黯淡褪色。
孤独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保持清醒,但车体内的两只手掌、脚下的肉质地面,那种石化的表征,似乎也是一种“睡着”。
原本它们是有过动作的,攥着我的外套也好,闻声抓住我的耳机也好,或者是一开始被榕树侵蚀同化后地面的呼吸起伏。那时候因为我没能直接观察,看不到具体的异变过程。
所以,它们还能再“醒来”吗?小镇的这场黑夜还会持续多久?
而且,移鼠既然是日月并存,为什么它的夜晚却是如此恐怖绝对的黑色和寂静,月亮到哪里去了
越来越多的不解堆积在我心头,就在这时候,黑暗里,大概就在我的脚下,一个让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那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声音,好像很熟悉,又好像极度陌生畸形,就像是说话的人这辈子第一次开口使用这个嗓音一样,十分地磕巴不适应。
我身上一麻,就有两种矛盾的感觉同时在我的感官里浮现:
一个感觉是,四周依然是安静的,声音和光线、动作在黑夜中都是静止的,没有什么事物能够例外;
另一个感觉是,但即使如此,那个含糊的声音确实还在和我对话,我偏偏就能够听得见。
我侧耳又听了一下,那个声音还在,此时巨大的割裂中我简直有些魔怔了,居然下意识去学了一下,像试一试对方在说什么。
这一学,我就心头拔凉,啊得大叫了一声。
因为那个声音分明是在喊我。
而且,而且,那种磕巴的不适应感,是它在试着用我的声音说话啊!
我靠,我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想往后跑。
但就是要转身的这一个瞬间,那个声音还是幽幽的很小声,但这一次十分清晰,我一下子就意识到,为什么没有声音的发出,我却始终能听到。
因为那个声音是在我的脑子里响起来的。
不,更准确的说,是好像脚底下有一部分的我在说话,从而让我同步了这种“心声”。
一瞬间雷子哥说过的“腿在飞”的冷笑话闪过,我猛地站住了,就大喊:
“年子青!”
我在公交车上丢失的那点血肉现在能确定去向了。
一定是被这满地的肉质榕树地板吞没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年子青就在里面?
别的我都能忍,但一想到脚底下恐怕踩着一滩人,我就汗毛直竖,脚底板都在发痒,抬脚就想蹦到半空中悬停着算了。
那个声音又嘟囔了几声,还是很小,好像接触不良一样。
我一拍脑门,可不就是接触不良吗,我丢失的部分就是被剐蹭的那么一点,恐怕两者间的联系比我想象得要小一些。
这时候我反倒冷静下来了,因为随着我慢慢把事情想明白,就听出了那个声音里的一丝迫切。
我做好了会被暗算的准备,先摸索着把外套从老赵手里接下来,在身前拉展开,挡在面门和胸口之前。这是不久前对付那些飞扑人脸现学的。
接着,我才慢慢趴下去,裹着袖口在地面用手指去敲。
已经半石质化的地面,此时是一种很异样的触感,隔着衣物敲下去,已经逐渐坚固粗糙的表皮下隐约有回弹,晃晃荡荡的,似乎还有一层肉质或者胶质的东西在最底下负隅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