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是挂在窗外面翻进来的,”张添一有些郁闷,无奈笑道,“没跟蚱蜢人打过直接照面,也没这样看过壁画本身。我只是判断墙漆后面大概率有重要东西。”
我总觉得这话好像是说我不吉利,什么低概率的倒霉事都给我撞上了。就悻悻低头去翻藤织箱子。
结果一扯,那箱子居然纹丝不动。原来这根本也是金属上涂了一层惟妙惟肖的木漆,底部也已经被螺纹栓固定死了。打亮的矿灯此时就是捆在箱子之上。
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有两本薄薄的小册子。
一本是壁画的整体微缩复原图,一本是被撕下来大半的奇怪县志。
听张添一还在拍照,我看看自己盘坐的小平台,还有那个同样固定死的小香炉,不由咂舌。
“这恐怕不是县志,而是特别供给亡人翻阅的讣告啊。”
放在楼顶这种地方,感觉莫名其妙,还很阴险。
张添一在下方嗯了声,若有所思:“这些不顺脚的台阶,原本是给榕树里这种长条人走的吧。”
我下意识就想象出了画面,回旋的楼梯上,是一个长长的人形探出身体来,手掌支撑在过分狭窄的台阶上,其他多余的肢体在风中微微颤动,隐没在楼梯的拐角。
甚至它,不,其中一个他还会拿起箱子中的县志进行阅读,和其他脑袋交谈沟通。
我一阵恶寒,立刻挥散掉这个有点过分代入的想象。
“那个琉璃窗,我刚才检查过。”张添一拾级而上,笑容有点冷,把拍好壁画的手机递给我。
“像是有人在外面故意弄断了推拉轴,破坏了几块帮助聚光的琉璃瓦。”
壁画
在这小镇里,能趁着我们汇合这点时间偷偷搞破坏的,好像人选暂时只有那一个。但那阴险的二百五分明还困在公交车上。
“先看壁画。”一时间得不出结论,我也不打算强行钻牛角尖。
“既然动手的人只敢私下搞小动作,我们还是按自己的节奏来。先了解一下……雪山地宫和山脚下的年家人,到底是什么庐山真面目。”
窗外,夜色已经降临了。但远远眺望,不论是月台、酒吧,还是那些高高低低的建筑,依然如在白昼般清晰可见。
眼下看来,在移鼠的影响下,日与夜可能并不是按常识进行轮流更替。
在体会过移鼠的那项颠倒规则后,我一直怀疑在这里,白天和黑夜是迭加并存的。我们之所以毫无征兆进入夜晚,也许只是因为我们在认知偏移后,更加滑落向属于夜晚的世界。
这里必然一提的是,壁画的背景里有大片大片的云纹,在初始的叙事中,榕树的形象频频出现,似乎是带着神圣色彩的。
而在壁画描绘的夜晚中,榕树尤为活跃。
根系错综复杂的繁茂榕树下,画着一个一个匍匐在地的小人,虽然关于五官的部分非常简朴,但形象地描绘出了那种虔诚和贪婪的神色。
这些人……莫非就是最初的那代年家人?他们发现榕树后开始了原始崇拜
但接着第二幅画,就让我倒抽一口冷气。
因为内容直接跳跃进入到了人和榕树的厮杀之中。
那些小人把榕树围了起来,榕树之外,所有草木翻折倒伏,树根如巨蟒一样狂舞挥动。于是那些小人跳着舞蹈,把折断的兵器投入火中,将融化的金属浇灌在了榕树之外。
下一个画面,原本繁茂的榕树已经不知所踪,只有一群小人载歌载舞,只有角落处伫立着一棵被倒模灌注出来的中空金属榕树。
能够明显感觉到,这个画面的重心全部放在了小人们身上。其余所有线条都是粗狂的轮廓,小人们的躯干和肢体是一些杂乱堆在一起的黑色线条,只有脸部异常精细,拥有高到突兀的完成度。
这时候照片就嫌太小,不能放大太多看看细节。我心痒难耐,还是决定强撑起来,按着壁画的分布,下到台阶的第一阶从头看起,一边对比手上的照片和全景图。
那些艳丽到近乎剧毒的色彩,简直让人不敢直视,但贴近了看,我就发现那些涂料表面的凹凸不平似乎是刻意设计的。
在台阶提供的古怪抬升角度下,保持足尖直面小楼中心的状态,我平视向前方望去,某种偏折的反光让壁画一下子微微晃动起来。里面的小人也好像一下子活了,面上的神色十分生动。
那一张张人脸,神色各异,有的大笑有的大哭,或悲戚、喜悦、贪婪、阴毒,或奸诈、懵懂、忧伤、狂怒,各色不同的情绪呼之欲出,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壁画里扑出来。
我脚下一抖,差点没站稳,心有余悸。
“古人做叙事的壁画,常常是有很多暗喻在里面的。”我说,心头砰砰直跳,指给张添一看,“你有没有觉得……那些小人和榕树的位置、关系颠倒了?”
这么说不是凭空揣测,而是随着我们重新一步一步缓慢拾级而上,那些小人的脚下,某种代表阴影的线条就越来越多。
画面里的榕树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画面的中心,只用一道粗糙的青灰色作为指代。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小人在舞蹈中的肢体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而且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开始逐渐模糊,好像融化黏在了一体。
后面的画面越发杂乱,在大片大片艳丽到要滴出来的夺目色彩里,那些肢体已经畸变成了分辨不出来的东西,拱卫着那些鲜明的人脸。
我有一种非常变扭的感觉,感到自己一开始对壁画先入为主的解读可能是有问题的,忍不住低头看向我们下方似乎平静无比的金属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