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那个巨大的“人”还在。
“如果……就按移鼠的定义来,这才是所谓的人的话……”我很不舒服道,“壁画里的那棵初始的榕树,也许就是一种美化后的比喻,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什么具有榕树特征的怪物。”
张添一想了想,就道:“你是想说,画面最开始的其实是一场人祭?那棵伸出众多枝桠的东西,只是许多人牲被抛尸在一起,堆迭后形成的轮廓。”
我点头,这就是一场屠杀,只是死者的狰狞惨状被美化掩盖了。
就像中世纪猎巫,将女巫和黑猫强行划上等号,火烧或者淹死,只有死去才能证明自己不是女巫、而是被诬陷的普通人。逻辑完全是残酷而不可理喻的。
“两个部落的战争,一方自诩是神的代言人,另一方被蔑称为怪物和野兽。”张添一也点点头,“姑且可以接受这样的猜想。”
这么大的屠杀,尸体如果不经过及时处理,是很容易引发瘟疫的。我又指画面里那些融化中的大量金属,就道这应该是一种夸张的手法,当时很有可能只是用一些粗略处理过的矿石和生石灰一类进行了整体的填埋销毁。
但那棵被熔铸出来的中空榕树,毕竟还是被留存下来,并且逐渐从一种暗喻的象征,变成了某种祭祀所用的实物。
“按以往的铸造工艺,我怀疑这棵树的初始版本是黄泥膏土,后来才是混入了铜、铝一类,但金属含量也不会太高,因为技术水平和价格都不允许。”
可有一个问题,我一下子说不出来,只是隐约觉得发毛,说道:
“这个壁画围绕的主题很怪,始终是那些小人,榕树在里面只是一个表彰武力的战利品或者猎物。
但这是从移鼠地宫外面剥下来的,按理说这种祭祀叙述画,重点怎么样也应该放在移鼠上。代表神明的符号在这壁画里却一点也没有看见,这样很不对。”
再联想到刚才张添一说,小楼的这些台阶好像是为了那些多手长条人准备的,那种矛盾和异常就更严重了。
“神”到底在哪里呢?祭祀画里,神明是不该缺失的。
讨论到这里卡了壳,我们想了想,又提出几种猜想。
最让我接受的一种猜测是,小楼这里传递出来的矛盾信息,是因为张家人在接手小镇后,对月台小楼进行过一些修正改变。毕竟壁画原本是不该在这里的。
原先的月台小楼里应该只有中空榕树,和大风暴中会躲进榕树避难的多手长条人。
所以台阶的修建和榕树,都是为长条人服务的。
而壁画不同,壁画的描绘者的立场可能是相反的。
在绘画者视角里,那些舞蹈的小人是被赞颂的。后面逐渐恐怖夸张的处理,也像是某种原始血腥的、强调力量和压迫感的处理方法。
“神就在那里。”
张添一忽然道,“那些舞蹈着猎杀榕树的小人,只是穿着人皮。它们就是壁画中的神明。”
我一个激灵,不由脱口而出:
“对!这幅壁画,描绘的是怪谈在猎杀人。后面的小人融合是暗指怪谈拥有同一个源头,也就是所谓的移鼠。”
猛然间,一道电光闪过,我失声道:
“都错了。雾气是人为刻意安置在这里的保护措施!”
随着这个念头的浮现,我简直浑身战栗,许多进入小镇后的见闻、那些下意识的偏见和防备全部推翻。
“——地底下那个东西,它的不死和融合特性,是为了把镇子里的幸存者全部收集起来,以便躲藏到月台小楼之中。”
“人的意识在其中大多沉睡,还能保持一定的清明,是为了维持住最后的人性框架。”
“它追赶我们,是真的试图容纳我们,把我们代入榕树的甲胄里保护起来。因为它在雾气之中,对空气中的潮湿变化一定是最敏感的,能够立刻预警大风暴的到来。”
这些绝不是妄想,因为我立刻意识到,雾气最大的作用其实是遮蔽直直照射下来的天光,让我们不至于直接暴露在移鼠的日月照射之下。
年子青说过,一旦进入移鼠地宫,人畸变后会融化成一滩。那个一滩,恐怕是字面意思,会化成液体继而汽化蒸发。
但这却被我们误解等同为了长条人的那种融合。
还有一个证据是,雾气里有很多火山灰,而那些人体转化的虫卵却是十分冰寒的,会对人体喷吐冰寒的近乎淡蓝色的气体。
“高温……”我悚然道,“这里的大风暴是高温的气流发生了狂暴喷发。雾气和虫卵客观上在给整个小镇和其中的人进行降温。那些团块而成的灰色的雪,是为了阻止我们脚下彻底变成融炉炼狱。”
一路上,所有建筑物那种毛刺刺向下滑落的毛边,此刻回想起来让我毛骨悚然。
开什么玩笑,壁画里的内容是写实的,我们现在就在被移鼠进行熔铸的过程里。
那些伴随硫磺气味自地裂中汹涌而出的热气,那些被热气融化后就被释放出来的虫卵……
不会错的,这里是一个时刻会爆发的活火山。整个小镇,就在火山口之中。
月台和这栋小楼,就压在最核心的位置上堵着随时可能爆发的通道,通过金属榕树机构将大大小小时常爆发的震荡波化解蔓延出去。
还有那些夜晚伴随雾气浮现的、大型石门的建筑。
那也是一种保护措施。
礁石在夜间浮现,在白天隐没,一隐一现之间,是一种动态的转变。
这座小镇组成的行舟本身不能动弹,但礁石的动态变化,在移鼠的颠倒规则里,作为参照物可以反证礁石静止、而行舟才是移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