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捂着肚子蹲在角落中。醒来时,她就成了一个小乞儿。
至于那些金线……连接就能知晓幻境起源,可也是在吞噬生命,吞噬魂魄,虞章或许知道些什么,故而回回都挡在她的面前。
她想着事情,抵挡不了周遭细碎声入耳。
“总算葬了个小孩儿,真可怜吶!”明明是惋惜的腔调,其中隐隐藏着兴奋。
“到处都是疫病,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我们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我可以不吃饭,我孩子不能不吃吶。”
饥饿的百姓一同商量,既然是人,就不能食人……
这,自然是假的。
夜间,他们几个不约而同在小孩下葬处碰面,见到彼此,大吃一惊。“没想到你们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我孩子是真受不了了。”
刑简将自己往角落里埋得更深些,她有些犯恶心,不过饿得实在受不住,她闻着煮肉味,最后,竟然有些香。
她死死抱住自己,忍住巨大的恸意,然后一头撞到旁边石头上。本就饿得发昏,现在更有些晕。不过她还是有些分寸,不能倒下了,睡着。
幸运的是,城中一户姓百里的人家收留了灾民。家主是位姑娘,大家都唤她百里姑娘。有了粮食,大家找回了人性,抱头痛哭,仿佛一同忘记了那些夜间发生的事,绝口不再提。
百里姑娘生来眼盲,却很是爱笑,刑简看着百里姑娘,渐觉力不从心,后来,意识消散。
眼前一片黑暗,正当刑简以为是回到了茧中时,耳边有人唤“百里姑娘”,自己应了一声。
原来,她附身在百里姑娘上,她看过楚地传记,这位姑娘在疫病未退时,因操劳而亡。
人心惶惶,人性考验下,果真如书所载?
玉环声叩动,刑简耳尖一动,每块玉发出的声音,都不大相同。这位玉环主人又唤了她一声,她方才笑着应道:“季初公子,今日有何好故事呀?”
季初的声音略有些沉,刑简仍能猜想,这人该是如何清风朗月般的意气。只现下,这人话语中无限叹意。“百里姑娘,你不该收留那些人。”
刑简心中也在颔首,乱世,将人也变成鬼。口中却在道:“他们是我的国人,其中兴许还有看着我长大的乡亲,教我如何冷眼旁观?”
“你看他们眼下是人,但疫病不去,粮食殆尽,他们就成了妖魔。你待世人热忱,可那些人又是如何待你?”
“能救就救,我本就不为什么,我从不认为自己有救世之能,只要能尽自己绵薄之力,就好。”
季初既深且重叹了口气,在那一瞬间,他与刑简一同看到了百里姑娘未来的结局,现下,她正一步步走向这个必死的结局。
“姑娘。”庄中老人来报,“粮食不足,不能再接济灾民,不然自己都要成问题了。”
城外易子而食,皆是因为饥饿。刑简猛然清醒,来得这样快!
“我们留一小部分,其余都发给灾民。”
如此,显然不行,待无粮时,灾民只能猜忌百里庄有余粮不愿放出。
季初道:“此举已埋下祸根,现下将人赶出庄,尚且来得及。”他又似乎明白自己的徒劳无功。
百里姑娘坐在她最爱的摇椅中,悠悠晃着,她虽看不到夕阳西下,但能感觉凉意袭来,很快侵入肺腑。
“我何尝不明白,只是从始至终,我并没有选择。大灾之下,我守不住家,与其最后成为匪盗聚集地,不如我先一步,拿出粮食,这样才能在恶化之前,让更多人有力自保。”
“从来,我都掌握不住自己的命运。”像是命书早定,只能按部就班,既然如此,她就在最大限度内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既然如此,我们赌一把。”
季初握住摇椅一边,轻声道,“不要成仙,不要成神,我带你走。你救的人何等自私自利,你该为自己好好活一场。”轻柔的语调,动人心志。
有一刻,刑简承认自己真被引诱到,为那一句,为自己活一场。只是……“我还是想看看,这条路走到底,是个什么光景。我总想着,只要自己努力,说不定真能改变什么。”
随他走,不会有变化。刑简心中吶喊,不要救世,去成己。徒劳无功,她只能无奈地看着百里姑娘迈出下一步。
疫病没有结束,而粮食已经吃完。
人们恳求百里姑娘,继续拿出救命粮食。“百里姑娘,求求你了,我的孩子快饿得受不了了。”
百里姑娘拽着自己衣角,无力叹息。“庄中并没有余粮了。”
“有!还有粮食!”几个人将庄子里里外外搜刮一遍,终于搬出最后半袋粮。“百里姑娘,你的救命之恩我们会记住的,只是我们真的饿得受不了了。”
百里姑娘解释道:“这粮食是庄中医者最后余粮,没有医者,大家都活不了。”
为首几人推开瘦弱的人群,将雪白的粮食倒入锅中。“他们反正治不了疫病,吃了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分给我们吃。”
百里姑娘不再阻拦,无人发现,她也几日未进食,她有些累,整日躺在摇椅上,偶尔同季初聊一二句。
“错的不是他们,人性本就如此,错的是命运无常,折磨本就脆弱的良知。”
到这里,结局已定。
“季初公子,感激你陪我一路,剩下的,我一个人就好。”
无人能改变她的结局。
摇椅被打烂,她被推倒在地,四面八方都聚满了人,质问她,粮食呢?粮食在哪里!没有粮食,他们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