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吹满头(六)
但点至莲花花神位,目光所及处,众人俱是侧耳倾听的模样。他们恨不得自傅语德的琴音中悟出一二道义,罢凭之闻名三国。
薛意听傅语德弹琴听得多了,再好也不过是今日阳光胜于昨日温柔般的初一闻的感动,寻常之余还要比较一番,提些要求。
譬如挑二复回勾过于急促,若挑三,许韵味更浓。譬如,这一曲开头过于明媚,兴许可以悠长一些,后头的恰好才能愈发感动。譬如,曲折时过于压抑,这音恰好落在她的睡意上,不觉舍下面前所有,得阖上双目,细听、慢听。
恍惚之间,有旁人喝彩声,近在咫尺却如隔两世,于梦中品味。好似有人拉开纱幔进来,纱幔垂在她面上时喧闹声闹极了,还有几句非要往她耳中钻,她愁着将自己埋进身侧人怀里。
“傅先生,您这是要违抗王姬旨意?这位女公子是王姬点名要的人物,您要带她去往何方?”
傅语德步伐不停,那侍女却已拦在她面前。“郡主可要三思,此一举已然违君。您以琴音做术,本该为国,却为私情。”
傅语德道:“那正好名正言顺地杀了我罢。”指间凝力,再次掐诀。怀中人伸出手来,将其握入掌心。笑意渐起:“用我教你的来对付我?傅先生,就不能换些好玩的?”
侍女尚不及反应,金蓝色灵光一闪而过时扑通倒地。薛意跳下来,问道:“青阳庚玙?至于嘛!对我这般善良之人用上这样的手段。”
傅语德笑道:“至于。”
“那好罢,我只能努力着好玩些。”薛意整理袖子,边将琴重新背上。“换位置了罢,怎么换的?啊!这也不告诉我?我好生凄惨。”
傅语德一言不发,她垂手长叹。终是蹦到个年老的副判处。副判瞪着她道:“桂花花神位!你是哪个!这般不知礼数!”
“在下湛国顾云竹,多谢先生指教。”
这桂花花神位很是有些耳熟,她将帘子撩起来,见了里面人,恍然想起,可不正是解溪重!“解公子方才一曲真是教人惊叹,如今更是轮到在下沾一沾公子喜气。”
解溪重连连还礼,擦身而过时,袖中一物落于薛意手中,放帘不见。是只竹蝴蝶,还是薛意最是眼熟的一种,她抿唇将其攥紧于掌心,深深一吸气后放入五藏。
新一轮再次比试,随意作生曲或熟曲,只要不是剽窃他人即可。此言一落,似有无数骂声落下。人人皆知,傅语德以《十三归》闻名,此时她若以其曲,他人如何与之争辉?何况这些年,她的曲艺愈发精进,《十三归》也愈发完善。
然,却不是死局。这最后一轮比试又命大赏,共同奏曲,相互比试,其中亦可使用灵力,以至于年年邪曲频出。便是琴艺不佳,灵力也是弥补之法。傅语德以琴艺见长,灵力却不过是中人。
此刻口头上最占便宜的是傅语德,到时人人围堵也定是她,年年不参加,今年却来,何等反常!
薛意想及此处,替傅语德惋惜,楚国果然没人性,这么个大师扔这里凑什么热闹!
座上座下皆是人头攒动,届时大圣人许是看不过去的,解溪重靠不住,自己推她一把岂不是和楚国一样没人性?
杜先生示意噤声,人人心思暗藏准备开场热闹,薛意纠结了个最好的方法,等着开始。
“临时有些变故,暂缓。方才有位先生警示,此次大赏有人冒用他人身份,其心叵测。”
这般突然!
薛意丧下脑袋,哪个玩得这出,真是拙劣!慢着!她忽然想起自己此行可不是为了参加比试!
“顾云竹先生在否?”
“在此处。”
“有人称,这位顾先生并非真正的顾云竹,而是湛国一位小家女子,名薛意,家有一兄,命薛情。为辨真伪,烦请先生摘下面纱,与往届薛先生所留画像作一比较。”
忽生事变,多数人不曾反应过来。虞章将这前因后果细缕一番,愈发觉着荒唐。他张口欲言,却见近处,薛意时有时无往他处撇上一二眼。
切莫多事!
他愈发觉着这位女公子能惹祸。只傅语德应当是认识她的,此时不言,或许真有其事。
副判中一位老先生道:“能坐十二花神位,即便不借他人名,本身也当是个可塑之才,为何又要投机取巧?”
琴艺大赏一旦发生此类情况,便是再可塑之才也得退下。或玩笑或取闹或投巧,众人皆是翘首以盼,等这位假先生摘下面纱,瞧一瞧何等人物。
薛意听够了,冷着声音道:“我何处值得人替我惋惜,何处值得你们这般玩笑。我确实不是顾云竹。”
说着,她摘下面纱,面上无风无波的模样,仍是冷意水墨般清丽。
“我乃湛国小家女子,本没什么资质能站到此处,更不应该站到此处。诸位先生,琴之一道,为何要以家世论,为何要以资质论?为何我该被人奚落?”
杜先生道:“先生若堂堂正正参加大赏,如何不能走到这步?”
“那又问先生,为何十二花神位不取娼伶罪臣,不取恶人逃犯,为何要查明家世清白,否则便是落选?”
一位年轻的副判瞪来:“你信口雌黄!琴艺大赏取的是琴心,录的是琴技!”
“什么琴心琴技,还不是一面之词!我等含心学琴数十载,总算得一处可与天下学琴人同席比试,竟也分三六九等!”
薛意忽的笑了,她垂首连叹,叹得人心动颤。
虞章闭口不语,眉皱不舒,收琴,负身。此时,人群中有个高昂声音问:“那真正的顾先生在何处?你是否伤害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