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人痛恨他的干净利落,羡慕之余还得远远瞧着,诽上几句才勉强甘心。
这一边,傅语德开始与她论往事,晓以情。向来冰冷的人一旦好言好语实在是令人难以不动心,然这话她听得多了,自傅语德敢对她设局开始就不用听了。
“罢了,好好比赛,莫教我丢面子。”
那时交好,常也是这般的话语。
傅语德年少出名,转身离了楚国,与一位年少的三女公子交好,为之惋惜者大有所在。
时,三女公子是个狠人,手段也狠,硬的不行,便来挑衅。
“傅先生是独一无二的琴师,阁下亦定是琴艺过人,方与傅先生成就高山流水的佳话。今不才欲与阁下切磋一番琴技,烦请傅先生指教。”
薛意真不知这人哪里来的脸指名要与她比试,点傅语德为判。
傅语德冷着眉眼道:“也不是随意一个人能与三公子同案,我替三公子领教阁下的好意。”
薛意赞许地颌首道:“好好比,莫教我丢了面子。”
傅语德闻了,心底熨帖极了,年少意气舒展,直逼那人不敢落音、大汗淋漓,才畅快。
“三公子相护之情,我日日夜夜不敢忘,然三公子却是不喜见我。”
薛意清浅笑道:“我好美人嘛,你面纱与我相见,心动也不许。我的傅先生,一年多了,怎的如今连面都不教我看了?”
她伸出二指,如登徒浪子般要去勾人家面纱。傅语德出乎意料,略退半步,竟是不愿意,薛意一笑了之。
“这是谁与谁生分呀!强引我入梦的是你,我反击总是合理罢,熟料傅先生的心思真是胆大得很。这般那般皆是你,正反都是我错。你不教我见你的面,你呢,可想看看我?”
傅语德怔然颔首,见她利落地褪下面具收入五藏,重换了张素白面纱,衬得眉眼愈发如水墨山水般,便是夏日炎炎亦要生出些白雪意。
“你”
薛意干脆赶人道:“看完了便走,大赏要开始了。”
一年一度的琴艺大赏,闻名而来之人自不在少数,位置却只有十二雅座,剩下的便都是散座。一轮一轮比试,只从十二雅座中选三位技法、琴心皆上乘者。
惯例一来便是张成曲的调试,散去看热闹的人物。
祝词方罢,有女先生纷纷捧香盘而来,打香篆,度长一炷香。曲谱发至诸位手中,是一首《长韵》。
《长韵》一曲三调,自技法上看不算上品,却能迅速辨出琴者经验几何,做之开场,不亏。
回文篆香,白灰自一点漫长,薛意瞬自其中闻得芽庄檀香与惠星沉香调配适度的香气。沉香为君,檀香为臣,一点梅香怡从其中调和。
以花神位论,她所坐便是梅花花神位。以此花神位推,糊名时亦可推出身侧之人。
《长韵》虽非上品,聚众比试心境更为重要,些许琴师手中失衡,只得遗憾退出。十二花神位所坐皆是往年十二位大赏之人,便是傅语德此刻只能摆琴散座,花神位一旦有失误,散座中表现卓越者便可取而代之。
以至《长韵》了,傅语德已坐到薛意斜对角位,她身侧几位很是惴惴不安。
杜家主事人是位过而立之年的先生,留一把美髯胡,高冠博带似古时人物。仔细查录此次大赏情况,避免误漏。
两侧长几,或长或幼的副判先生们各在纸上撰着蝇头小楷,模样肃穆,时而争论几句,或是气急败坏往面前香炉中发泄般掷一块香饼。
若是发觉场中琴师浑水摸鱼,脾气暴躁者甚至冲到那人面前,且讥且讽,待那人面色爆红,他总结陈词:“修琴亦是治学,治学需严谨,你这般如何对得起自己修琴多年!”
扰了他人琴音,亦是不管的,所谓之泰山崩而色不改方是大赏所选琴师。
等时辰至,场中博山炉重换香,副判身后的杜家小厮收纸作判。心中实在激动的年轻先生不待收纸,灵力作诀,卷纸飞上主事人的长案
薛意觉得他们实在有趣极了,这点好心情持续到十二位自报家门时,不故意难为人家,总归是信仰为学问的先生。
虞大圣人坐了牡丹花神位,解溪重于他那桂花花神位一动不动,傅语德坐了她对面的莲花花神位。
大赏随即开始,杜先生作了一番祝词,勉强进入正题:“诸位先生皆以琴长,以琴心,以琴愿。高山流水觅知音,其中难为众中众。今时大赏以之为题,一炷香为限,作生曲,至,请众座为判。”
薛意觉得自己方才是眼瞎了,高山流水的题目俗之又俗,翻不出新意玩。
诸位以抽签为序,她恰好是个不前不后的五。
她素爱极端的挑与极端的静,只玩个高兴,罢,听惯旁人的抽气声,仗着无人看清,趴到案上香篆边,瞧香灰。
管她呢!反正她就要剑走偏锋!
之后的高山流水都不足以平复她的激情,直至一抹弦的干涩,如皓月骤然拉开夜的帷幕。她抽动般侧耳去听,那个位置,是虞大圣人。
月升中,是风清星浅,月渐落,是掀开黑的光。
虞章的琴音无争无执,恍似禅道不着一物。高山流水便是高山流水,弦起弦落是本来无一物的空。
“许最空处便是百味交集,无喜竟也这般苦。”
薛意将脸彻底埋在袖中。而无人可见处,虞章收琴微微叹息,他似有所感,朝薛意位处看去。许是眼瞎得很,他竟是觉得薛意心底纯良,是个善人。
薛意的纯良早被她丢到哪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