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上回切磋已是半年之久,如今再逢,可要手下留情。”
傅语德只清傲颔首,一言不发,路过解溪重身侧时,身形略一顿。解溪重自觉是没见过这位琴中圣者,以茶遥敬。他心心念念那间房门被带上,传出一声轻碰,他下意识以目光追寻,这位傅先生亦是微仰,似侧耳细听,随即上楼入房。
“真是傅语德先生?”
“却是。方才于老亲口说的,假不了。傅先生与于先生向有往来。”
“瞧着可不像。傅先生不是个美貌女子,怎的这般冷得不近人情?”
“传闻,她便是对着她楚国君主也是这副冷面。除了两人……”
解溪重心底起了好奇,细听那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个自然是心上人,若道起,是个来历不明的神仙人物。这另一个便是她至交,湛国元嘉公主。这位傅先生曾入住落霞天府三年之久,只为公主抚琴。后来便是离开,也听不得一句落霞天府的不好。”
玩笑的几人说着便放开了心思:“落霞天府了不得,里面的人也了不得,什么都得是她们说了才算?”
低声笑了几下,猛觉前方一道冷意,傅语德隔着幕离盯了许久,似是要将这几人好生牢记般。却不见所作,上楼而去。
几人心底那口气不待松下,楼中姑娘已传话来:“傅先生包下了整座楼,独请二位出去。”
“她傅语德什么意思!称了虚名,就这般张狂!”
“好了好了,我们出去说!”
“出去什么出去!我就在这儿说!古州可不是她长平郡!真不愧是落霞天府出来的,沾了一股子狂劲……啊啊啊!”
不知何处而来一道无形音刃,直逼身去,二人弹出而出,重重拨弦,肺腑如遭重击,气血急剧上涌,七窍流血。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霸道,她怎的愈发霸道了?”
薛情探门看热闹,趁傅语德目光扫来时却又快速闭上。伏御至始至终没搭她半句话,沉默如隔世。
薛情是个热衷于打破沉默的人,尤其爱逗人至不知所措。
“你说说,我当年眼是何等盲才能将她认作个秀雅温和的女子?”
杏花吹满头(五)
琴艺大赏。
薛情背了张大圣遗音朝雅座去,一路上生怕傅语德追上来又怕她不来。她心下纠结着,眼尖地自人群中挖到了解溪重的身影。
他今日忧心忡忡,眼下青色遮不住,身旁一左一右各跟了个壮硕大汉,似为人胁迫一般。
足下一滑,转着轻巧的圈子欲往那人身边凑。
解溪重猛的见个姑娘朝他撞来,心底十足一震,但见张熟悉的笑脸娃娃面具,这一忧笑了出来。这位薛姑娘不待转到他面前已被二位山贼拦住,她埋怨道:“从哪里寻来的两个家丁,十足碍事!”
解溪重温和地行了个礼:“薛姑娘,果真有缘再遇。”
薛情一手拿着面具,悄悄露半张面,另一手作噤声意,道:“我特意报了假名,烦请公子通融则个。”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湛国顾云竹。”
薛意眼如点墨,中笑意微漾,水墨山水有些许人烟火气。她笑着问道:“先生可是湛国之人?他乡遇国人,实幸之,还望先生好生努力,为我国增光。”
“至于这二位……”薛意绕去之时顺便撞了其中一位大汉。
她身量瘦弱,本没什么气力,这一下却是凝些灵气于指尖,不待片刻,这人冷汗淋淋,口中嘟囔不清。另一位见他这模样,思量一下,昨日里已敲打过解溪重,那姑娘又在他们手上,翻不出什么浪,还是看病要紧。
会前常有押赌下注惯例。
只出了傅语德这么个意外,年年约不至,今不约而来。众人心底押她多过其他几位老先生。
“傅先生年少成名,又师从多位大家,技法娴熟,心境广阔,有绝曲《十三归》。若此次大赏无题,各自发挥,便有些难了。”
薛意领了牌子去自己的座位,赶巧便听及这些话。心底冷哼一声,若是两年前的傅语德还有可能,今儿有心魔难除的傅语德,弹《十三归》恐怕是折磨多于享受。
足下步子不由轻快些,到了近处,忽然停下。本该是她一人独享的地儿传了另一个呼吸声,安静得易忽略去。她干脆大方抬手,撩起纱幔,里头坐着位少女,面上一张薄纱,眉如黛,气华雅。
薛意笑兮兮道:“这位先生可是走错了?此处是我的座所。”
“三公子,我是来见你的。”
傅语德侧身,双手撑案立起,踱着缓慢从容的步子至傅语德面前。她是出名的冷美人,稍落至面前这人片些,骤然稀碎成散光。
薛意心觉有趣且又烦躁,道:“傅先生,十三归梦早些醒,回头尚未晚来至。做局又破局,先生的琴风为人叹仰,棋风教人不敢恭维。”
傅语德噤声,闻奚落语扎心,勉强叹一句道:“我若说不愿,三公子信否?”
“我信。”
恍如隔世的惊喜,她一时竟生出些果是三公子信她的欣慰来。“那三公子再信我一句,不要参加此次大赏,早些离去。”
薛意简直忍不住狂笑意,趴在傅语德肩头,道:“舍得?这么大的戏码自然是人愈多愈好。傅先生,你我交识,知我素爱美人,其意更不可辜负。”
她透过纱幔去看外面推推搡搡的人群,同热锅上蚂蚁般,聚众或长叹或争论,终是要摔袖回座。
三三两两散去时,那一抹灰影愈发清晰,学琴之人俱是傲骨风雅,他也是一身风骨,愈往人中凑,那点子避世而居的意味如炙香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