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底的皂色长靴上绣着简单的云纹,庄重而质朴。
昔日她年少无知,还以为他是无人照应,才会于穿戴一事上如此漫不经心,是以便在婚后拿出自己的嫁妆来耐着性子替他做了好些鞋袜衣衫,件件奢靡华丽,惹得云儿没少说她嫁了人把女红都做得拿出手了。
可即便这样,也没见那人穿过几次她做得衣衫鞋袜,每日里穿来戴去的还是那么几件。
她还当他是舍不得,后来见了他带回来的女子,她才知不是他舍不得,只是他不喜欢罢了。
他喜欢的是那个女子做给他的鞋袜,是那个女子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带着云纹的衣裳。
「抬起头来。」
长靴在她跟前站定,那人低沉的声音从额上传来,熟悉又陌生。
郭圣通怨恨既生,怎肯抬头看他?便淡漠地别过头去,盯着墙角处稀落得快要熄灭了的烛火。
那人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愣了一愣,忽而伸出手指捏住她的下巴,便欲把她的头抬起来。
触摸在她肌肤上的手指粗粝又狠硬,指尖上沾惹的酒气窜入她的鼻息,她蓦地怒上心头,新仇旧恨堆叠在一处,竟让她一时半刻都等不下去,猛的回头握住了玉簪就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她来势汹汹且毫无章法,刘秀一时不查,竟被她刺个正着,待得回神,才觉疼痛难忍,禁不住一把扯住她的手拔出玉簪,狠狠丢弃在地,方掐住了她的脖子冷声道:「说,是谁让你刺杀吾?」
郭圣通只看他胸口微微沁出一抹血痕,并不见伤重的样子,心里已是暗恼自己力气太小,这会听闻他问话,不由得冷笑一声:「是我要杀你,与旁人无关!」
「你要杀吾?为何?」
刘秀越发皱紧了眉头。
刚才在外面,他被刘植和耿纯那几个臭小子灌了不少的酒。
他知道他们的意思,不过是念他被赶鸭子上架,怕他不满这桩婚事,故而想把他灌醉来个洞房花烛,好事成双。
他知道,却是更加恼火。
原本他因新婚之初就不得不离开家门北渡黄河,心里就已十分不痛快了,谁料才离家不久就又接到了兄长被新帝谋害的消息,两重打击之下,他只恨不得领兵立刻杀回长安,又哪里来的心情,再娶新妇?
若不是刘植信誓旦旦,非是如此不得大统,他定不愿答应与真定王府结亲。
既是成了亲,礼也行了,酒也喝了,多多少少他要来看一看被刘植夸上了天的郭家好女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谁知,这一看竟差点把自己的命看进去。
他微微垂首,暗淡的灯火之中,女子艳丽过人的面庞若隐若现,果如刘植所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只是美人儿的脸上没有嫁做人妇的欢喜,只有满面遮也遮盖不住的怨恨。
这可真是怪哉,她居然怨恨他?
这是为何,难道说她也不满于这桩婚事?
第6恨彩云易散琉璃脆
刘秀掌下的力道收了几分,松了松手才接着问道:「你不愿意嫁给吾?」
郭圣通冷眼瞪着他,心中何止不愿嫁给他,简直是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
她本该有大好的姻缘,本该有温和的夫婿,本该有聪慧的孩儿,可到头来却让他破坏了。
他害得她一无所有,还敢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你既是家中早有妻室,就该好生善待你的妻子,何故又登我郭家的门来求娶我?当我是好欺负的不成?」她忍不住叱问。
刘秀面上霎时闪过一抹愕然,似是没料到她居然会知道这件事。
然而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她知道了也好,横竖这桩婚事亦不是他所愿,大家把话说开了,也免得日后得知真相之时彼此尴尬。
便把手全然从她脖子上拿下来,扯过衣袖擦了擦前襟上的血痕,方坐下来道:「实不相瞒,这桩婚事亦非吾所愿,只是形势所迫,吾不得不如此。」
呵,好一句非吾所愿!
她早该明白的,那个阴家丽华听闻以美色出众,他既是娶了她为妻,眼里又岂能看得上旁人?
是她,从头到尾一厢情愿罢了。
鼻端一阵酸涩,郭圣通好容易遏制了心口那不住翻腾上涌着的恶心与憎恨,横眉冷对向他,讥笑了一声:「你本该有千万种方式与我舅父缔结盟约,可你偏偏选择迎娶我,若是你那新婚妻子得知你在河北又娶了一房妻室,你道她心中恨不恨你?」
刘秀怔了一怔。
面前的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比丽华还小了三四岁,可她的眸光却仿佛有洞察人心的魔力,一眼便望进了他心里最恐慌的那一处。
与真定王府结亲一事,他的确瞒着阴丽华,盖因为刘植在替他向真定王府提亲之前,曾劝慰过他,只要将来他能自立为王,便可以把丽华接到身边立为皇后,到那时想必丽华也就不会怪责他背弃诺言,再娶他人。
他信了,也照着刘植说的做了,可心底里终究还是愧疚得很,直觉对不起丽华,于这桩旁人看来十分美满的婚事上也无甚高兴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