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子夫人满面庄严,衣袍鼓风,凛然道:“这个国度已不是乐土,外祖母这便带你去往极乐天。”顿了顿,又垂泪怜爱道,“大浪之下,亦有皇都”。说罢,时子便搂着安德纵身投入海中。
诸位女眷亦纷纷投水,女官明子在平家服侍半生,也当沉海自尽。在投海前,她却回过头来,偷偷将阿定推开,颤声道:“定,你尚年纪轻轻,还是不要与我们一样沉入海中。你去寻资盛殿,求他带你走。资盛殿如是宠爱你,定舍不得你投海。你二人离开西国,自可成婚生子,将平家血脉延续下去。”
说罢,明子便将阿定推到了另一艘战船上,转身跳下了海。
阿定如无头蝇般慌乱,跌跌撞撞,冒着箭雨飞矢,寻到了资盛的身影。却见平资盛依旧挥舞太刀,沐血而战,转瞬便将身前的源家士兵皆砍下海去。
然他与叔父知盛再如何奋力,皆扭转不了战局。叔父平知盛见大势已去,哈哈仰天大笑一阵,便将一道船锚捆绑在脚上,对平资盛道:“资盛!我便先去海下了!日后再与你相见!”
说罢,时年三十四的知盛便穿着一身盔甲扑入海中。
平资盛眼见敬爱的叔父投海,本欲也跟随其后,可一转身,却见阿定正惶惶立于船尾,面露哀色,他便忽的止住了脚步。
但听闻海鸟哀鸣,平家士兵哀嚎不断,四处皆有人落水的噗通之声。资盛回忆起往昔意气风发的轻狂模样,苦笑道:“我不能如约驱赶源氏,送陛下上洛。你定然会觉得我很没用吧?定。”
此情此景之下,他再提起这话,便令阿定有些触景伤情了。她竟眼眶微红,不由有了泪意,只能道:“资盛殿如此勇武,又何必说这些?在阿定眼里,您已是一位了不起的将军。”
“如此甚好,哥哥都不曾得你这样爱赞。”资盛叹口气,丢下了手中太刀。阿定这才看清,他持于手上的染血宝刀竟是本该供奉着的小乌丸。
“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但我猜你一定是看不懂的,因而先留存在忠衡卿处。若是有机会,你便去把那封信取来。”平资盛抹抹脸上血迹,笑道,“我让你念佛经也不无道理,如今你当信了,来生我等必会相见。”
说罢,他便后退一步,站到了船舷上,宝蓝直裰被风顾起,额上染血绑带簌簌直舞。他先系好长弓,又整了盔甲,继而,他问:“定,我送你的那株樱花,你可喜欢?”
阿定心底酸涩,脑内一阵空白。好不容易,才想起资盛所说的乃是那扇四折的屏风,连忙点头道:“我很喜欢。”
“这回,你应当不是在敷衍我。”资盛又道,“你都哭了,一定是喜欢那一株樱的。”带着血味的海风哗哗,吹得他散开的长发乱舞。
终于到了诀别时候,资盛一笑,道:“我这就走了,你我来生再见。”便是这等生死决别之时,依然一身凌然傲气,不见输意。
“资盛殿!”阿定唤了一声,她非草木,亦有一颗纯善易柔之心,见到此情此景,又想起往昔资盛殿待她如何,竟是不知不觉中哭了出来。可那赤黑铠甲的武将却是身子一倾,朝后仰去,纵身落入了海中。
阿定扑上前去抓他,竟只得一片空空海水。她袖中一空,竟是那把资盛所赠的青叶短笛也飞滑出去,噗通落入了海中,转瞬没了踪影。
如今,真可谓是一点儿资盛的痕迹也无,只余下一片广袤大海,波浪起伏。满天海鸟低低盘旋,哀嚎失声。左右张望,全无那位资盛殿旧日意气风发的影子。
阿定趴在船舷,望着满船狼藉,忽得想到往日资盛吹笛之时的悲怆凄凉,陡然想到:资盛殿兴许是明白平家败局已定的,若不然,又怎会吹奏那样的笛音,又怎会如此干脆地投身海中呢?
她正趴在船头无声哭泣着,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原是源氏的武士上船来了,四下搜寻着安德陛下母子的身影。见到阿定,为首的首领大吃一惊。
“阿定,你也在这船上?”
阿定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原来是九郎上船来了。他本就是源家首领,会上船来再正常不过。
不待阿定说话,九郎便着急道:“你先不要急着投海,只假作是普通下等使女。我送你去安全地方,过一段时日便放你走。”
说罢,便将阿定与其他俘虏的女眷关在一处。那收押俘虏的船舱里,竟还有浑身湿漉漉的建礼门院,她与人哭诉自己投海后,就被源家人扯着头发救了上来,死也死不成。
平家败落的一日,终于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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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岛平家的旧宅里,几株娇艳的吉野樱终于簌簌而开,满枝皆是繁盛粉白之色,灿烂至荼蘼。然四下庭院一片寂静,并无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