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事你我都没办法去改变,但往后的人生,我们还是可以自己做主。童童还那么小,你还年轻,你说你要看她穿婚纱嫁人,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不想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啊”
李威龙哭不动了,像滩烂泥般胶着在陈东实心口。就像被摁下了暂停键,陈东实定在原地,痴痴空望着前方。李威龙察觉到他逐渐柔软的身体,就像冰雪消融的河床,是浑然天成的温房。
“可是我老母说过,她说如果实在撑不下去的话,就放过自己。”
陈东实泪眼迷惘,看着远方,不知所谓。
“放过自己并不一定就是去死啊!”李威龙紧紧抱着他的脑袋,“你这个猪头,她怎么会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去死呢?你都三十好几了,人生路走了快一半,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吗!”
见陈东实又不出声,李威龙哭声更盛,“我听老曹说他说你在高速公路上遇到一头牛,那头牛救了你。你一直觉得那是你老母还了魂,回来保护你。那你有没有想过,童童也是这样呢?她也是你老母派到你身边的人啊!你想想这些年,如果没有你闺女,你难道还能活到今天吗?你走在大街上,怎么会平白无故捡到一个女儿,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就注定好的吗!”
陈东实似有触动,半梦半醒地抬起头来,反复嗫嚅:“童童”
是啊,童童还有童童陈东实泪水满盈,在一片模糊中忆起初见女孩的情景。
那时他和肖楠刚结婚不久,两人才搬离厂区,在巴彦格勒租了一间十来平米的小民居。那时陈东实常上夜班,某天夜里,下班路上,他隐约听到垃圾桶旁有人在哭。
等他打着手电悄悄上前,却见一个婴儿完好地待在襁褓中,天可怜见的,陈东实当即把她抱回了家。
女孩初到新家日夜啼哭,他和肖楠轮流为她陪护。无数个稀松平常的日子,他奔走在乌兰巴托的街头,只为找到一罐称心如意的奶粉。同样无数个稀松平常的时候,女孩奔走欢闹,为他一潭死水的生活注入一记梦幻的生机。
陈东实气喘声尤重,似哮喘发作一般,倚靠在李威龙肩头。
“童童”他抱紧男人,一脸迷惘地回味,“童童她真的是我老母派来看我的吗?”
“对,是的,绝对是的”李威龙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就像陈东实抚摸他童年的那头小牛,“你大胆走,别回头。人生路你要大胆走,你别回头啊!!!”
怀中人分毫不语,沉默数十秒后,乖乖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双肩包重新回到了身上。
“听话听话好不好我们回家”
李威龙颤抖着唇,用大拇指替男人擦去泪水。
陈东实揉着发红的脖子,适才太用力,掐出了好几圈淤青。
“痛不痛啊?”李威龙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脖颈,“走快回屋,回屋去给你上药。我记得你家里有药。”
“不痛。”陈东实呆呆地挤出两个字,看着梁泽又哭又笑的表情,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
“你笑什么?王八蛋子,你去死吧!”
李威龙作势推了他一把,抡起拐杖,拧到他前面。
“你刚刚不是很想死吗?去死吧,我要回去吃饭了,我还没吃饭呢。今天老曹烧了排骨,全都是我的,你一口都不许吃!”
陈东实擦了擦泪,快步跟了上去,他拉了拉前头人衣角,“别生气嘛,你就当我今天犯蠢”
李威龙就此打住步,抬起双拐,用拐子狠狠打了下他的腰。
陈东实飞快将他抱住,趴在李威龙耳边,莫名其妙又哭了,“你还说我,你哭起来的样子,也蛮丑的其实”
“接下去什么打算?”
水库边,等天亮的功夫,李威龙点燃第一支烟。
陈东实坐在他旁边,两人靠在百米长的堤坝边,手边是十几个见空了的啤酒罐。
从火车站出来后,他们没有回家,而是打道去了郊区水库。两人顺路买了花生、猪耳朵,提了一袋子的酒,从九点半喝到凌晨三四点,四周空无一人,发疯时鬼叫,也不会影响到什么人。
“我是说以后,”李威龙吐了一口烟,他酒量不好,低度数的白啤三瓶倒。被陈东实灌了翻一倍的量,哪还看得清路,他是极克制的人,从前最讨厌酗酒。
陈东实似有似无地舔着舌尖的冰泡沫,一样喝得满脸红嘟嘟到顶,话都说不清。他晃了晃脑子,像是要把里头的水都拍出来,鬼晓得他现在是怎么想。
“我要回去”陈东实深埋着头,表情迷醉,“回家回葫芦岛”
李威龙看他醉得不轻,笑嘻嘻地去捏他的脸,陈东实不带半点反抗,乖巧得任他揉搓。
“我跟你说哦,”陈东实抬起头,傻呵呵地别了他一眼,“你小子别以为,我能跟你好。”
李威龙捧着他肉墩墩的大脑袋,支支吾吾,“谁稀罕稀罕跟你好。”
“这可是你说的,”陈东实立刻挺起腰,满脸地自豪,“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从王肖财王肖财那事儿之前,我就有回去的打算了。带上童童,回辽宁。就不带你,就不带你,就不带你,你气不气”
李威龙坐在一边,伸出舌头,哈嗤哈嗤,像仲夏夜树底纳凉的狗。
“我知道啊。”他扬起脸,剑眉飞扬,一脸硬挺,“我才不气,你现在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