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你讲,咱们做朋友也蛮好哎,”陈东实呵呵呵傻笑,两人齐手碰杯,“我跟你,只做兄弟,不问东西。”
“谁要跟你做兄弟……”
李威龙同他碰了一碰,见男人吨吨吨狂饮,眸底微闪,随后仰头将酒一样一口闷了。
“那你呢?”陈东实扒下他的脸,虎着脸瞪了他一眼,“抽抽抽就知道抽,这玩意不好,以后少抽。”
嘴上如此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刚从李威龙嘴里夺过来的烟,陈东实熟练地塞进了自己嘴巴里,看李威龙一脸发懵,他解释道:“我这是为你好,吸烟有害健康,我替你承受这份不健康。”
李威龙无奈地笑了笑,扭过头去,放空思绪去看远处波光闪闪的水面。
陈东实一口一口吮着,成片成片的烟升腾在两人身间,将对方的脸氤氲得更不真实。
“那你呢?”陈东实不死心地问,“今后,你啷个打算哩?”
他抠着指甲旁边的一块老茧,怎么抠都抠不烂,越抠不烂,越激发他的热情。
李威龙昏昏沉沉地说:“我应该还会在这儿,还在外蒙,我得替我那些死去的战友继续守在这儿。我要守着他们的魂。而且咱都有驻外协议,没到日子,也离不开这地儿。你我都是活了一把岁数的人了,不是每天非要绑在一起,才算超脱。”
“理解。”陈东实点点头,一副认真在听的样子,“你是个好警察。”
顿了顿,又补充,“你一直都是个好警察。”
“你啥时候走?”李威龙瞥了他一眼,很快又把头转过去,不想让他看到一点有关不舍的眷恋,“你说好笑不好笑,四年前,我送你回哈尔滨,四年后,还是我送你回葫芦岛。”
“那天我休息。”他又瞥了陈东实一眼,打住要说的话,不动声色地接过男人手里的酒。
陈东实猛吸最后一口,将烟蒂摁灭,旋即道:“那你来嘛。”
“你想我去不?”
“想啊。”
陈东实如实地答。
手上的茧还是没抠完。
“东子,我”他坐过去了一点,正眼对上陈东实懵懵懂懂的脸,又卡住了。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我采访一下,李大警官,”陈东实趁着醉意,将手捏成话筒,伸到他嘴边,“即将告别你又爱又恨的陈大狗腿子,此时此刻,你心里作何感想。”
李威龙有模有样地理了理衣领,清了清嗓,一本正经:“无所谓,没你我更清静。”
“遗憾吗?”陈东实一扫酒气,口气忽然端正。
李威龙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双眼睛,不知道他是在装醉,还是在装认真。
又或者真正在装的,其实是他自己。
“遗憾。”李威龙咧嘴笑笑,垂下头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意。
“但不后悔。”
陈东实说:“其实你如果留我,我还是会——”
“说啥傻话呢。”李威龙迅速打断他的话,笑得用力,“外蒙哪有老家好,听说东北也有好多好大学,童童以后争气,上个名牌大学,坐办公室,赚洋人钱,那不比留在这灰突突的地方好?更何况,你回去了又不是不联系我了,咱两又不是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你没事想我就给我打电话,我攒了假就回去看你,多好。”
“那我呢”陈东实嘟囔了一句,声音比蚊子还小,“你咋不多想想我”
李威龙听到了,顺着他的话答:“想啊,想你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以及,最好以后再也别过从前那样的人生。”
“其实我觉得自己就像那辆火车,很多时候,只是短暂地经过了你的世界。”
“我喜欢你,”陈东实抬起眸,定定地看着对面,“威龙。”
“嗐”这一下把李威龙搞懵了,他节节败退,闪烁其词,“这种时候,说这话干啥……”
“我想我以后再也没机会跟你说这样的话了。”陈东实一字一句,倾尽真心,“我喜欢你,但是,我不爱你了。”
“我要去走我自己的路。”他和盘托出,由衷的心声,“我从前总是在追逐一些浮光幻影的东西,年幼丧母,我卖了家里的牛,拼尽全力想要留住我老母,留住仅此一份的爱。
最青春鼎盛的阶段,我遇到你,有过一些美丽的过去,太过美丽,所以短暂。之后因为你的离去,开始不厌其烦地寻找,哪怕千千万万遍。
再后来,经历了陈斌徐丽这些人,这些爱恨悲欢,我才发现,原来我这辈子,一直都像那个滚轮上的兔子一样,朝着悬挂着的胡萝卜奔跑。我一直跑、一直跑,总以为胡萝卜近在咫尺,其实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到,就算我把自己跑死,也永远吃不到那根萝卜。”
“爱,是我这辈子永远都在渴望的东西。是我最想吃到的那根胡萝卜。”
陈东实勾起嘴角,挤出一个大大的笑。李威龙看着他,孤独地感叹:他又老了。风华正茂谁都有过,可现在的陈东实,更像是一块磨砺得无比光滑的石头,圆润却又通透。
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梁泽以后,好像都没正眼瞧过这个男人的样子。陈东实长得并不出挑,略显老派的方圆脸,肉鼻头,眉毛就像雄激素分泌过度似的,浓得像被墨水勾兑过。
年轻时,陈东实勉强称得上一句周正,现在老了,最打眼的那双眸子,也变得如同风暴后的海面,久失灵动与生机。李威龙从前总劝他,擅自保养,没事多抹抹大宝。陈东实嘴上说好,却从来只当耳旁风吹过,以至于才三十岁出头,面部皮肤就糙得跟毛纸一样,摸上去,甚至还有些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