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实用大拇指替李威龙揩去泪水,什么心思也没了,四年改变了太多人,改变了李威龙,也改变了自己。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幡然悔悟,这就是李威龙,这才是李威龙,这才是他会全心全意接受的李威龙,而现在的陈东实,也是对面会全心全意接受的自己。
陈东实第一次鼓起勇气,仔细去看爱人的脸。岁月带来的不止是苍老蹉跎,还有无边的伤心和寂寞。
李威龙也老了,从如斯挺拔、意气风发的奶油小生成了鳞伤遍体、烧疤满面的瘸腿警察,他才不过三十岁出头,男人正龙精虎猛的年纪,却磨砺得像是一把老刀,耳后甚至还掺了几根白发。
他瘦了好多,背也有些驼了,走路的姿势更加摇摆,像刚破壳的小鸭子,第一次学会行走。
听老曹说,有时走在路上,威龙常招来孩子的嘲笑,“李瘸子长,李瘸子短,没爹妈的李瘸子没人管。”每当这时,李威龙就揉揉膝盖,扮鬼脸冲那些小孩儿笑,把他们吓跑,或者笑跑,他总是这样,难过也要融进笑声里,不想让别人瞧。
“你为什么不在医院好好待着呢?”陈东实靠在一堆木箱上,李威龙倒在他肩头。两人就着月光,看远处山峦晕成了水墨,在夜色下,朦胧成诗。
李威龙接过他递来的烟,真好,这种时候居然还有烟抽。他猛吸一口,说:“是王肖财,冒充了你,让人转告我,说你约我去陵园有事商量,我这才会出现在那里。后来想想,那人告诉我时,特意叮嘱不要告诉曹队,其实也是怕节外生枝。”
“原来还是因为我”陈东实莫名有一丝窃喜,身上的伤好像也没那么痛了,“平时看你多冷静的一个人,遇到有关我的事,就急得脑子都不带了。”
“你不也一样?”李威龙将烟塞回他嘴里,一脸欣慰,“你怎么能想出用假存折假炸药这种烂招数的?连王肖财也敢骗,也难怪他会气得发疯,将你暴打一顿,你现在还疼吗?”
“你亲我一口,我就不疼了。”陈东实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把你美得”李威龙没搭理他,摇摇头说,“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他奈何不了我们,”陈东实满心豁然,“你那时昏过去了,炸药没能起效,王肖财反应过来我是在耍他,的确把我痛打了一顿。可是曹建德这个时候来了,王肖财明火执仗地跟他们干,没拼过警察,两方掏枪对轰了大半天,最后王肖财还是输了,只能让手下拖延时间,带上两个打手,再捆上我们,先走一步,说是逃去鄂尔浑。”
李威龙渐渐收住笑容。
“这一站,正是通往鄂尔浑的国道必经之路。”陈东实指了指脚下,目光严峻,“咱们还不算真的解脱。”
门外脚步声悉数响起,伴随着铁链当啷当啷摩挲着草地的清脆声响。李威龙目光一凛,下意识抱住陈东实,挡在了他前面。
脚步声愈来愈近,门闩“噶搭”一声,门缝塞进一道长长的影子。
李威龙正要发话,影子戛然止步,铁皮墙外传来一阵窃语。
“那伙警察还在追吗?”是王肖财的声音。
一男的跟着搭腔,“在追,只是暂时甩开了,走了另一条国道,大概是想在收费站堵我们。”
“操他娘的,”王肖财呸了一口,骂骂咧咧:“那曹建德早年就是李威龙的师父,师徒两的性格一样的恶心。李威龙要是没那老东西的授意,会对我穷追猛打这么多年?现在他宝贝徒弟在我手上,他不急得跳脚才怪。”
“不然您怎能受这样重的伤?”旁边人低声细语,“当初那伙警察干马德文的时候,飞虎队都请来了,这次二出山,一样照着他的例子来,说明那群条子重视得很呢,您跟马总一样,在他们眼里都是难对付的。”
王肖财哼哼一笑,似得到些许肯定,啥也没说,推门走了进来。
“别装了,我知道你们都醒着。”
他扬起牛仔外套,捶了捶旁边的长条凳子,激起一汪粉尘。
李威龙索性睁开眼睛,微昂着头,四平八稳道:“还在挣扎什么?王肖财,你现在自首,我还能替你争取减刑,死刑逃不过,死缓未尝不可,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供出金蝶上游和股东大会里更深的关系网,将功赎罪,我答应你,一定向法院替你好好争取。”
王肖财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只耸了耸肩,瞧了瞧旁边人,身后打手顿时笑作一片。
“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他扶住腿,李威龙顺着看下去,留意到他膝盖处缠了厚厚的绷带。
“你们现在都这样了,还有底气来教我做事?”
他放下外套,抓起垂在架子上的铁链,握在手心,反复玩捏着。
“曹建德现在就在几公里外大范围搜查,我受了伤,长了翅膀也飞不了太远。”王肖财蹲下身,伏在李威龙身边,声音自带蛊惑,“可李威龙,这正好给了我打破砂锅的底气。反正迟早是要枪毙的,临死前先弄死你,你那个师父一定会心痛到死。”
“你动他一个试试!”
原本蜷在帘子后的陈东实一个猛虎扑身,直接将王肖财卷倒在地,被缚住的双手,牢牢钳住他的衣领。
“你也说了,我们都是烂命一条,那就不妨试试看,今天是你先死还是他先死!!!”
“都别过来!”王肖财朝其余人招了招手,脸色憋得通紫,连声音也变得格外细了。
其余小弟纷纷停步,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