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儒熙说他第一回看到小姑娘哭的那样伤心,从此以后就下定决心,只让小姑娘笑,再不让她哭。小姑娘池安宁也争气,努力配合治疗,在两人十八岁成年那会儿,两家就订了婚,正式确定了关系。
钟儒熙在订婚仪式上亲手送了池安宁一顶假发,乌黑柔顺,是他一根一根制作、熨烫出来的,他说:“我妻宁宁,青丝绵绵。”
那是池安宁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假发,订婚仪式那天,她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美的像个天使。
就在池安宁和钟儒熙二十二岁那年,池安宁还是因为抗癌失败离开了人世。
同一年,钟儒成了钟家的掌权人,变得沉默寡言,成熟内敛,也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跪在钟老爷子跟前,红着眼说:“儿子不孝,没法儿让您老人家抱孙子。”
钟老爷子问他:“你什么意思?”
钟儒熙字字铿锵:“故人已逝,终生不娶。”
刚开始没几人信,都说岁月匆匆再情根深种也是枉然,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有人说再等等身边就会出现各色女人;在他三十岁的时候,有人说肯定要为联姻做准备了;等他如今人生过半四十五岁的时候,没人再说了。
钟儒熙做到了,一生只爱一个池安宁。
周聿白抄完一幅字画,停笔,“老师。”
“嗯?”
“我舅舅房间挂的安宁阿姨,就是您的女儿吧。”
池女士绣花挑针的动作停了停,“还挂着呢?”
“挂一墙,”周聿白说,“书房也有。”
池女士布满皱纹的眼角垂下来,“你舅舅是个好男人,被安宁耽误了。”
“老师,我舅舅是一个生意场里很会算计的一个人,没什么风吹草动能躲过他眼睛,所以他常说自己活得累。但您知道他在安宁阿姨照片面前什么样儿吗,笑得耳朵咧到耳后根,跟她聊车,聊合同,聊明天的天气预报。安宁阿姨是舅舅生活的浮萍,是精神支柱,不是累赘。”
老人家感性,池女士点点头,擦了眼泪。
周聿白也正好抄到第300幅字画,“老师,抄完了。”
“我看看,”池女士检查了会儿,还算满意,“不错,你小子比你舅舅有耐心。”
周聿白笑,“答应您的那得做到啊,不然您要生我气,舅舅知道了得训我。”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池女士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周聿白,觉得这孩子既有少年人的傲气,又比同龄人多出一份干大事的稳重和耐心。说给她抄300幅书画就抄300份,一份不多,也一份不少,既承诺守信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有时候,身上那股劲儿,跟她的安宁有点像,这也是为什么池女士破例答应签名的原因。
“小聿,你跟池老师说实话,上回你要的签名到底是为了谁?”
周聿白:“我在追求一个女孩儿,讨她开心。”
池女士愣了愣,然后很不地道地笑了,“你小子看来情路不顺啊,也没个人帮帮你?”
“这事儿不好帮,得靠自己,用心。”周聿白套上外套,对池女士鞠了一躬,“晚辈下回来看
您,跟舅舅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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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星期,周聿白在游戏里跟岁淮说周六天都有事儿不是逗她,是真有事儿,就是去给池女士抄字画。不过既然答应周天去南洋,那两天的事儿全得挪到周六一天完成,这事儿要全神贯注,费劲儿,也费神,周聿白为了腾时间,周三就去抄了,一共连夜抄了三天终于完成。
北方的京市四月天还有些冷,他穿得少,无忧山庄地势又高,温度更低,抄书画的湖心亭晚上一到就刮冷风,他吹得多,抄字画的时候还不觉得难受,此时在去往京市飞南洋的航班上开始头晕,胸口发烫,他用掌心贴了贴额头,在发烧。
抵达南洋是在中午,距离岁淮约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周聿白没休息,也没吃药,去了她发来的地点。
是一家酒楼。
岁淮订的包间,周聿白进去的时候,她在给鸳鸯锅调温度,见他来了,还有点意外,“这么晚,你几点的飞机?”
周聿白没说他刚下飞机,“路上有点堵车。”
“哦。”
岁淮没多问,把菜单推到他前面,“点单吧,想吃什么就点,今天我请。”
周聿白扯了扯唇角:“突然吃我吃饭干什么?”
“还人情,上次那版书我确实挺喜欢的,所以今天请你吃个饭。”
“然后呢。”
“然后,”岁淮眨眼,“然后就两清啊。”
周聿白翻菜单的手停下,浑身烧得比锅底还要灼热,想见她的心和看到她时的悸动在那话说出来后同一时刻冷静下来。觉得博她一笑比什么都重要的情绪没了,抄写300幅字画的心甘情愿也没了,甚至觉得他周聿白就是贱,就是舔。
“既然这样,”他看她,“这饭我不吃了。”
岁淮皱眉,不理解。
周聿白实在难受得紧,那点好脾气消耗殆尽,拿起衣服就走。
门被他甩开,嗙的一声!
他步速特别快,走出包厢门,跨出酒楼,随便选了个方向往车流走。
岁淮追上他的时候,人已经过了一个红绿灯了,她喘着气喊:“周聿白,你好端端的闹什么小孩儿脾气啊!”
他不说话,大步离开。
她只能再提速追,“周聿白你混蛋,你是男人就给我停下来,仗着自己腿长是吧——”下水道井盖凸起一边儿,岁淮一个脚滑差点摔倒,啪一下倒地上,“啊!”
她第一时间不是起来,而是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