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电话响了,除了那人渣还会有谁。岁淮反手挂了,他那头跟负荆请罪似的,颇有些认怂的意思在里头,接二连三地打,岁淮继而连三地挂,等气消了,才慢悠悠地接:“有屁快放。”
“生气了?”
“没屁放啊,那挂了。”
玻璃门被拉开,噪音没了,周聿白像是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嗓音带笑,“刚刚逗你呢,这么多人面前,你给我点面子吧。”
“你要什么面子,你面子多大啊,能刷卡还是刷盘子。”
“岁啊,他们私底下笑我呢。”
岁淮来点兴趣了:“笑你什么?”
周聿白慢悠悠:“舔狗啊。”
岁淮:
“……”
周聿白隔着屏幕都能猜到她什么样儿,笑着跟她算刚才那笔账,恶人先告状:“你刚才特凶,显得我很不爷们儿,我室友说我耙耳朵。”
“什么叫耙耳朵?”
“耙耳朵啊,就是,”周聿白笑声压得低,听起来就特别坏,“——怕老婆。”
寂静的夜,他声音好听极了,透过话筒传过来的时候比夜色还要温柔,似蝉鸣,似泉水叮咚,似一滴雨珠正好砸在睫毛上的痒意。
心跳在那一秒失控。
岁淮把手机拉远了点,迅速压下那颗要加速跳动的心脏,恢复平静,嘲他:“那你这群朋友眼力见儿不咋的,怕老婆的前提是得有老婆,你?寡夫吧。”
周聿白脸黑了,“岁淮。”
她莫名地有点儿怂,但很快就认清局势,她占上风,她挺直腰背:“怎么了,不爽了,行啊,把我挂了再拉黑就当没我这个人。我求之不得,boy。”
周聿白:“周天下午你找我有事?”
“你来了就知道。”
“好,我一定来。”他突然认真,岁淮倒有点不习惯,周聿白就是这样跟你玩过家家的时候就是幼稚鬼,正经起来就是个少年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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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山庄。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首诗选的不错,字儿也正,就是抄的力道不对,没有那股气韵,”那人点评一番后,下结论,“不用心。”
“抱歉老师,我重新抄。”
女人满头白发,面容苍老却温婉,穿着一身藏蓝色的中式旗袍,坐在檀木桌前,一手打着团扇一手撵着一张字画看:“浪费我一张宣纸,你要是没这个心思就快点走,我名儿也给你签了,没什么值得你惦记了。”
周聿白得到那本作者亲笔签名的绝版书,除了当时他跟岁淮说的那些三顾茅庐以外,还有一个要求,帮池女士抄300幅字画。字画讲究山水意蕴,毛笔字要介于行楷之间,稍微写的不好一副字画就毁了,所以看似只抄写300幅,实则私底下得练习几倍。
周聿白脱了外套,折迭好,放在一边的置物架,重新到桌边继续抄,“说好的三百张,一张不少,答应了老师您的。”
池女士看他一眼:“谁是你老师,别乱叫。”
周聿白笑,“您是舅舅的老师,德艺双馨,当然称得上我的老师。”
“油嘴滑舌,跟你舅舅年轻读书的那会儿一个样。”
“什么样儿?”
池女士放下团扇,去到对面的刺绣架,戴上老花镜穿针,哼了一声说:“调皮捣蛋的样儿!人家小姑娘坐他前头,他倒好,一剪刀下去剪了人家小姑娘的头发,你说他捣不捣蛋。”
“这么过分啊。”周聿白放下毛笔,去到池女士旁边帮她穿针,穿好再递过去,笑着接话,“那小姑娘也没揍揍我舅舅?”
“揍了,拿起扫帚就往他头上一敲,敲个大鼓包,还留了疤。”池女士笑笑,“不然你以为你舅舅左眉毛上头那块儿常年用头发遮起来干嘛。”
周聿白恍然大悟,笑得不行:“原来是这样啊。”
然后他又想起来他舅舅好像也跟他提过这事儿,还不止一遍。
周聿白的舅舅,也就是钟老爷子的嫡长子,钟儒熙,今年已经四十多岁,未娶,未育。他接手集团后成熟稳重,外人眼里那是雷厉风行。只是家里人,特别是周聿白,知道钟儒熙私下里还留着年少时的离经叛道模样。这离经叛道不是贬义词,非说他生活习性,而是与世不同的决心——故人已逝,终生不娶。
钟儒熙小时候上学,班里有个小姑娘,特别瘦,跟麻杆儿似的,风吹就倒。后来小姑娘坐在他前头,一天到晚不说话,钟儒熙那时候特调皮,就揪人家小姑娘的辫子,小姑娘气得不行,但还是不说话,直到有一回钟儒熙玩心大起一剪刀把人家小辫儿给剪了。
小姑娘刚开始愣了一下,没有愤怒,而是惊慌地两手捂着脑袋,钟儒熙眨巴眨巴眼觉得奇怪,还没问,打开的窗户突然刮进来一阵风,正值梅雨季,雨珠顺着风一齐吹到小姑娘身上。
瘦骨嶙峋的身子,微微晃着,头上的假发就这么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她自幼生病而早已掉光头发的脑袋,光秃秃的,像是生命走到尽头的枯树。
班级里都是正处在懵懂年纪的小孩儿,开始叽叽喳喳,嬉笑不已,“光头!光头!池安宁是光头!”
小姑娘哭了,泪如雨下:“我不是光头……”
钟儒熙也慌了,第一回那样羞愧,他要道歉,一向沉默的池安宁先一步起来,抄起扫帚就往他头上敲,敲了个大血洞出来,当天就送了医院。
也就在那天,钟儒熙这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金贵少爷第一回被人打了,头上留了一道终身不消的浅疤。而小姑娘池安宁因为从小患病,常年治疗,早没了头发,她身体不好所以走哪儿妈妈都把她带在身边,她妈妈就是钟儒熙那个班的国学老师——彼时仅三十岁的池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