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停歇的城市啊,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有人在这里驻足停留,就会有更多的人以此为新的,再次出发。
陈阿满深呼一口气,扬起脸庞看着苍蓝色的天空,白云悠淡,火车站广场上空有许多灰色的鸽子,颤巍巍地停在远处的钟鼓楼上。
鸽子栖息在这里,那么便把这里视为了家。
秋风很亲切地朝陈阿满微袭而来,吃进嘴里非常清新。陈阿满尝着风的味道,眼前熟悉的一切令他眼窝发热。
这座城市并不属于他,但他跟成千上万在这里漂泊的人一样,决心在人生的新阶段,把这里视为家。
刘梦只记得从2002年的秋天,陈阿满回老家奔完父亲丧礼之后,他就发生了一些很显著的变化。
第一件事,就是搬离了那间地下室,破天荒地寻了个单间租下了,虽然依然简陋,但好歹是有窗户的。房子还是她帮着陈阿满寻摸的,又一起给房东砍了砍价,陈阿满送了一只唇膏表示感谢。
第二件事,就是这个曾经加起班、干起活儿来不要命的陈阿满,终于不再跟之前那样了,终于学会放松和休闲。
京市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街头巷尾藏了不少玄机一样的韵味。陈阿满开始每个周末都出门,一点点发现这座城市的美丽。
三年来,他都像躲在壳子里,从未仔细打量过这座城市。如今也终于从壳子里走出来了。京市的每个胡同他都走过,天气好的时候会在离家不远的公园里看老大爷下象棋,偶尔也会想一下郑其明。当时小卖部门口也有一棵大树,树下经常支着象棋摊儿,郑其明要买东西或者短暂出门的时候,都会委托下象棋的大爷们帮忙看会儿店。
但现在郑其明早已步入了新的生活,成了家也有了孩子。他记得那个年轻女人姣好的面容,看起来跟郑其明非常般配,金童玉女一样的,女儿长得很像妈妈。
郑其明这样品行端正的人,肯定不会是说为了传宗接代而找女人结婚的。他结婚的原因只会有一个。陈阿满想起那个年轻女子月白色的脸庞,又觉得,这样的人,郑其明可以突破性别去爱上,倒也很正常。
一个季节又一个季节地这么过去了。过了新年,陈阿满的个子又长高了,头发变长,垂在肩头,刘梦总是笑他这发型像美男子版的清汤挂面,并且热衷于给他介绍各种对象。
“你这样的,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没有?”
“我?都行啊。性格合得来就行。”
遇到这种话题,他总是笑笑。但也开始不排斥认识新的人,跟人见面、约会了。
很可惜的是,陈阿满每次约会的时候,那张熟悉的面孔,总会在他心底忍不住浮现。约会对象给他夹菜,他想起郑其明给自己剔鱼里面的刺,给他吃鱼肚子上的好肉;对方请他去酒吧喝酒,他想起来郑其明其实也是爱喝酒的,但是守着家里的摊子,海桐也没有酒吧,没有这样漂亮好喝的鸡尾酒特调给他喝;对方掼住他细白的手腕,想要欺过来吻他的时候,他会想起郑其明的唇,薄薄的,唇线分明,看起来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清冷,可是吻住他的时候却又炽热无比。
跟眼前的这两片唇瓣不一样。
跟他们都不一样。
陈阿满落荒而逃。
靠近,逃离。再靠近,逃离。如此反复。
“你既然这么忘不掉你前夫,那就回去找他啊!”
“我们……回不去了。”
那晚在“千禧”酒吧,陈阿满喝的大醉,第一次边哭边拉着刘梦大诉衷肠。
“有什么回不去的……你一张火车票不就回去了?这事儿有这么难吗?”
“梦姐……是……是我对不起他……我干了很坏很坏的事……”
后半夜,哭着哭着他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刘梦叫来两个男生,把陈阿满抬到员工休息室去放好,恨铁不成钢地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
“追人又不追,别人追你又不答应。哪儿来的祖宗!”
到后来刘梦也不给他介绍了,说自己为了操心他的感情生活,得罪了一马车的人。
很多个难眠夜晚,陈阿满都是抱着枕头,被里藏着玩具,想着郑其明的脸而这样自纾的。
在京市的时间似乎比之前流动的更快了些,银行卡里的余额令他逐渐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一转眼,三年又这么过去了。
2005年的春天,在陈阿满看来,不过是京市一个最普通的一年之初。
但对海桐来说,并不是。
二月二,龙抬头。本来是踏春看景的好日子,柳梢街上甚至还准备了热闹的庙会及市集。但却在前夜,人们沉睡美梦的时候,中心城区忽然发了一场地震,柳梢街距离震源最近。
海桐从建市以来的第一场强震,达68级。
察觉到房屋摇晃的时候,郑其明从梦中惊醒,放在床头的那只毛绒熊滚落到身边。借着窗外的月色,可以看到天花板上的吊灯在疯狂摇晃,房顶也在层层流下细沙。
他立刻反应过来,就要朝楼下跑。还没起身,便听见“轰隆”一声,整栋楼房开始塌陷……
2005年,互联网已经开始逐渐普及了,尤其是在首都这样的大城市。陈阿满偶尔也会跟同事们一起去网吧,用食指笨拙地敲着键盘,看着这个世界发生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但他那段时间偏生特别忙,网吧也有很久没去了,酒吧又没有电视,所以他对全国最近发生的任何新闻,都一无所知。
直到半个多月后的一个早晨。陈阿满醒得早,出门买早餐,正巧租的房子附近来了个卖油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