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没回来这里,海桐市到乌青村已经有相通的城乡大巴了。这座城市的变化真是日新月异,陈阿满坐在大巴里看着疾驰而过的城市,发现那些画面挺陌生,多了好多他没见过的建筑、路牌,也有好多他熟悉的楼房被拆掉了。万幸的是,大巴驶过城区,眼前一道灿烂金光闪过,陈阿满抬眸一看,福泰金店依然在,气势恢宏的立在那里。
他不自觉地去摸自己的手指,当然,那里的婚戒是空的。曾经由于经常戴婚戒而压出来的勒痕,也早就消失了。
大巴驶离城区,很快开到了村口停下。陈阿满去老房子那里找李秋霞,几年不见,觉得母亲好像又沧桑了一些。
“妈,你等我再挣几年钱,我就回来,在城里做点小生意,到时候把你接过来跟我一起。”
陈阿满红着眼睛,余光看向家里那扇斑驳的窗户。窗户上蒙了一层灰尘,郑其明曾经握着自己的手,在那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下“地久天长”。如今那些痕迹,也都被灰尘浸透,消失不见了。
他提着一袋子纸钱,跟李秋霞朝田埂走,两人齐齐跪在墓前把东西全都烧掉,谁也没多说什么话,香灰打着旋儿高高飞起,迷住了陈阿满的眼睛,火辣辣的。
结束了乌青村这边的事情后,陈阿满把李秋霞送回隔壁县的老姨家,又塞给老姨生活费,自己却没有立刻走,而是折返回了海桐市。
像是自欺欺人那样,他去福泰买了一枚镀金的素戒,悄悄戴在手指上。款式、材质,跟当年郑其明买给自己的一模一样,经典款永不过时,但他跟郑其明却无法回到过去了。
一股强烈的情感再次涌来,海潮一样,拍打着陈阿满的心脏,几乎令他喘不过气。
忽然,在那一刻,他非常非常非常想再看一次郑其明的脸。
陈阿满立刻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朝柳梢街驶去。
柳梢街,几乎跟三年前没有任何变化。他低着头,在路边商店买了顶棒球帽盖在头上,挡住了披在肩头的发。
这几年他又长高了些,身体也比之前壮实不少,头发也长了,垂在耳下跟肩头的位置——还是刘梦让他留的这个发型,说像某个电影明星。陈阿满此刻真的很庆幸,几年过去,自己的面貌应该发生了不少变化,也许再次见面的时候,郑其明也认不出来了。
远远地,他看见了“其明烟酒副食”的招牌。还是三年前的那一个——他跟郑其明一起挂上去的。
他深呼一口气,只想慢慢靠近,路过迅速看一眼然后立刻离开。三年没见了,那张总是隐在柜台背后的脸,自己真的好想念好想念,哪怕只是短暂地瞥一眼,也足够放在心里珍藏多年。
还没走到路口,从旁边的巷子里,走出来一男一女。
陈阿满抬眸,冷不防地看见了那张令自己朝思暮想的脸。
是郑其明。
三年未见,郑其明一点变化都没有,眉目如星、鼻梁高挺。穿着一件浅色衬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了结实的小臂肌肉。
郑其明怀里抱着一个大概一两岁的女童。女童粉雕玉琢的可爱,正咿咿呀呀地在他怀里拱,然后发出了异常清晰的一声“爸爸”。
陈阿满躲在树后,无声地捂紧了嘴巴和脸,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手指在拼命颤抖。
重逢
一种奇怪的感觉翻涌上来。郑其明本能地回头,朝着马路上望了一眼,好像那里有什么令人熟悉的东西在,却只看到几个陌生的行人经过而已。
这个巷口,还是静静的。
“怎么了?”
女人问。
“没什么。”
郑其明摇摇头,此时女童在他怀里调皮地扯衬衫袖子上的扣子,小小的手儿力气奇大,居然就这么给拽掉了。
“囡囡不许调皮。”
女人弯腰捡起来这颗扣子,放入郑其明掌心,看了一眼他衣服随意道:“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这颗扣子跟别的扣子不一样。”
“嗯,后来缀上去的。。”
郑其明的神情很不令人察觉地黯淡了一秒。
这件衬衫在它很新的时候,袖口的扣子便掉了,陈阿满从他捡破烂收集起来的纽扣盒里,足足翻了78个扣子,才找出来的一颗差不多的补上去。如今衣服已经很旧了,旧到他穿在身上的时候,居然差点忘了这件小事。
今晚他很久违地失眠了。三年过去,郑其明原本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有什么波动。谁知被一颗最不起眼的纽扣,很轻松地打乱了。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过去这么久,面对那个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他依然不能做到完全释怀呢。
郑其明躺在枕头上辗转难眠,看着月亮从云层里越升越高,月色如银,照在他脸上。
很多年前的旧月亮,从那天之后又开始转动了。
陈阿满坐在从海桐回首都的火车上,透过窗户看着那一轮金黄的月亮,缺了一块,顺着铁轨行进的方向一路跟着自己。离自己那么近,近的像是隔着窗玻璃就可以摸到。
却远在天涯。
他悄悄褪下了今天新买的素戒,放进了首饰盒里。
但是下火车的时候,戒指跟盒子一起不见了。火车上人多眼杂,估计就是他摘脱戒指的那一刻,被盯上的。
陈阿满摸着已经空了的口袋,怅然所失了好久,随即慢吞吞地背起包,拖着疲惫的背影,走出了京市火车站。
这片热闹非凡的土地,依然涌动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京市此刻已入初秋,迎来了全年最舒适的季节,枫叶开始一点点变红、银杏开始一点点变黄,却还掺杂着未褪尽的树木之绿,看起来五彩斑斓,有一种别样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