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这边人早餐很少吃油条,上一次吃油条的时候,还是在海桐的事情了。
陈阿满停住脚步,径自朝那边走去,买了一根金黄的大油条。
摊主给他炸好后,随手用报纸给他包好。陈阿满愣了愣,正要提醒说,报纸的油墨包着油条多脏,忽然视线落在报纸上面的一则新闻上。
方方正正的豆腐块,藏在这个版面中间,已经被油浸透了。
“生命的奇迹!海桐市中心城区发生强震,青年男子被困废墟54小时获救。”
上面还有一张配图,是救援队救人的照片,青年男人的脸上沾满了污泥跟血,早已看不清五官,但救出来的时候手里死死抓着一只毛绒熊,给这张写实派的新闻照片平增了几分突兀的生机。
陈阿满认得那只毛绒熊,也看到了报道上男人的名字:郑其明。
顷刻间,他的头脑“轰”地发出巨响。察觉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冲到附近的网吧,颤抖着输入“海桐地震”的关键词检索,才后知后觉地知晓一切。
郑其明怎么样了?伤情如何?恢复了吗?
陈阿满急不可耐,恨不得立刻回到海桐赶到他身边。但又马上想到,郑其明还有亲人,他的妻女怎么样了?他又去查了一下遇难者名单,死亡16人,7名女性,年龄倒是都对不上,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也许他的家人会帮忙照顾他的。陈阿满想是这么想的,可是心头却紧紧拧起,再多自我安慰的话也无法冲掉他的那个强烈念头:自己必须回去一趟不可,不亲眼见到郑其明没事,他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哪怕……没有任何立场地出现,哪怕郑其明时隔多年以后依然很恨自己,,他也非要见他一面不可。
陈阿满立刻跟酒吧请了假,又打电话给航空公司买了京市回省城的机票。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巨大的机翼擦过厚重的洁白云朵,他看着窗外忍不住祈祷,万米高空的神明啊,如果他的祈求如果能被听到,那么就请一定保佑郑其明平安健康,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来交换,他陈阿满都愿意。
到了省城,陈阿满便想办法联系到了地震救援部门,跟着一队志愿者的车赶往海桐。震区搜救工作已经完成,柳梢街是受灾最严重的街道,灾民已经被转移去其他区的安置小区,伤着则被送往对口的几大医院接受治疗。
陈阿满并不知道郑其明在哪个医院,只好拿着那张有新闻的报纸,一家医院一家医院的打听,终于打听到了郑其明的所在。
奔波一天一夜,他连觉都没顾上睡,立刻赶往病房。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看见病床上的一张苍白面容,正闭着眼,看起来像是睡着的样子。
眉头紧蹙,睫毛微微颤动着,看起来疲累又虚弱。
朝思暮想的脸就在眼前,映入眼帘的那一秒,陈阿满的眼泪直接砸在了鼻梁骨上。他无声地靠过去,轻轻坐在病床前,湿着一双眼睛看着郑其明。
像是接收到什么心电感应一样,郑其明蓦然睁开了眼,与眼前的年轻男人四目相对。漆黑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俊秀的嘴唇。
郑其明愣了愣,真切地以为自己如在梦中。
反正他瘸了一条腿后,就老梦见陈阿满,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的陈阿满,乖巧、鲜活地跟自己生活着。如今怎么眼前的这场梦,陈阿满长大了,变成熟了,看起来有个二十好几岁的光景。
如果真的陈阿满坐在他面前的话,差不多也是这个年龄了。
因为是在梦里,所以郑其明没有自抑地朝那张脸庞直接伸出手,掌心触上去的时候,发现居然是有温度的。
指尖动了动,可以摸得到对方的鼻子,湿漉漉的。
下一秒,他就听见了眼前人的声音。
“明哥,是我……陈阿满。”
陈阿满的眼泪汹涌地糊了满脸,此刻也根本顾不上避嫌,考虑到郑其明有了妻女这件事。他把一切都忘了,只记得要紧紧、紧紧地攥住这只自己很久没有握过的手,滚烫的泪珠顺着这只手的指缝滑落。
“照顾你一辈子”
郑其明一怔,手立刻迅速缩回去,神色马上变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语气冷淡,跟刚才判若两人。
陈阿满的心脏钝痛了下,忙用手背擦干净脸上的残泪,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地从病床上站起来。
“我……我从报纸上看到新闻说海桐地震,就回来看看你。”
郑其明抬眸看他一眼,又侧过去,望着窗外不说话了。
六年了。他没想到这辈子自己还能有再见陈阿满的一天。郑其明觉得自己也挺失败的,固执地、不懂变通地困在这段荒诞的婚姻跟虚假的情感里面。明明知道都是假的,可再见面的时候,他依然清晰地听到了心脏深处的猛烈跳动。
陈阿满长高了,五官也长开了,看起来更俊秀了些。之前的发型是简单的板寸,如今也留起了时新的长发,披散在脖子那里,显得脖子很长。这些年应该在首都过得不错,变壮实了,很有青年男人的样子了。
短暂的一秒眼神交汇,郑其明看尽了陈阿满这六年的变化,同时在心里自嘲——
真他妈无药可救了。
他是很久以前就知道陈阿满去了首都的。
六年前,他把陈阿满从家里赶出去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一个瘦小的女人来到这里,声称是陈阿满的母亲。
这位叫李秋霞的女人,只是一直向郑其明拼命道歉道歉,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死活要塞给郑其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