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和惊道:“熹追?!”
“无事,灵火锻体罢了。”祁熹追道,声音透过燎燎烈焰传过来有几分失真:“还要多谢你赠的那截扶桑木。”
见宁和目含忧虑,祁熹追顿了顿,又多解释了几句:“扶桑木曝于烈日下,七七可生太阳真火。我所修之烈火道属极阳,引精血灌养之,殊途而同归。我先前为应敌,服用了一味丹药名为息激丸以强提灵气,致经脉受损、内火反噬。疗伤所需甚久,此时此地等不得,我便索性引太阳真火灼烧内府,待烧空再生新脉,伤损则自不存。”
“这……”宁和听得满面愕然,她就算懂得再不多,也知道这受了伤,不治,干脆直接烧掉,是个什么道理?
祁熹追说:“无碍,我从前在炽炎谷已试过一回,无甚要紧。”
宁和瞪大眼:“可你那回伤重,连青云大会都未能参加。”
祁熹追说:“一回生,二回熟。”
宁和:“………”
祁熹追现在整个人烧成一团火,看不见神情,但听声音很平静,似乎确实没什么异常。宁和叹了口气,又去看黑蛟。
蛟整条伏在地上,因是黑色的,又长长一尾,一打眼都看不清头在哪儿。
宁和拿着药瓶,小心绕着走了一圈。这还是她头一次在蟒兄化蛟后这样近距离地看见他的本体,以宁和自己的眼光来看,无疑是极漂亮的:粗壮而流畅的蛟身,通体被鳞,那鳞像某种带着淡淡光华的黑色石头,一片一片排列得整齐而紧密,随着蛟的每一次呼吸轻轻起伏,有种山峦一般的古朴壮美。蛟腹下生着爪,四只,也是漆黑的,古虬有力,尖利的爪尖将周围的石板都抓出了一道道沟痕。
宁和转了好几圈,才终于找到了黑蛟的头。它太疲惫了,失去意识以前大约出于本能,用自己硕长的蛟躯将脑袋裹了起来,埋在层层鳞甲之下,只露出半只眼睛,还是闭着的。
宁和犹豫了一下,纵身跃了进去,轻轻踩在黑蛟身上,试着伸手去触了触它的眼皮。
冰凉凉的,摸着有点像烘干后的牛皮。“阿皎?阿皎?”
宁和试着叫了两声,见黑蛟一点反应也无,只好试着将手顺着往它的下鄂方向摸去,想着能不能直接喂进去。
蛟的侧脸比她整条手臂还要长,最前头隐约能瞧见两颗尖尖的长齿,呼吸间有风喷出来,倒没什么腥臭味道,要说具体的,隐隐有些像是雨后的山林,潮湿的泥巴混合着茂密的树木那股气息。
黑蛟的嘴是闭着的,宁和很废了些力气才堪堪撑开一线,把丹药朝里抛了进去。
才刚要松口气,一抬眼,就对上一双灯笼似的绿瞳。原来黑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定定地注视着站在自己嘴边的宁和。
宁和吓了一跳:“阿皎?”
从蛇的竖瞳里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蛟也一样,只有一种含着攻击性的森冷。
黑蛟看了她一会儿,一动不动,又无声地把眼睛闭上了。
宁和只觉得自己头上似乎都出了层汗,吁一口气,从蛟身上跳了下去。回头望去,又有些担忧。
她与阿皎认识有十年了,从方才那短暂的对视里,她隐约能感觉它好像十分痛苦,又极疲惫,虚弱到连动也不能动。
是在跟灰袍人打斗的时候受伤了么?
“他这是兽契反噬。”祁熹追说,她这会儿也不打坐了,就在殿中缓慢地踱步,红彤彤的一大团,走到哪儿,地面便被烧出一行淡淡的灰痕。
“我早说过,伏风门侍兽契一旦订立宛如天规,从未听闻有契兽叛主之说。”祁熹追淡淡道:“我不知你这条黑蛟是钻了什么空子,能行杀主脱契之事而不死。但即便不死,也好不到哪去。”
宁和道:“杀主脱契?”
祁熹追说:“黄三必是死了。他不死,兽契不会解。”
“……如此。”宁和望了眼黑蛟的方向,道:“好罢,我知道了。”
祁熹追不说话了,继续慢慢地踱步。
宁和盘腿坐下,打算继续打坐。正要捏诀入定,犹豫了一下,转头道:“熹追,你何不也调息一二?”
祁熹追慢慢走了几步,说:“烈火灼身,痛甚,心头难静,入不了定。”
她虽说着“痛甚”,语气却还是平静的,听不大出什么异样。
宁和默然片刻,将双目闭上了。
修者修行时,五感进入体内,留在外头的感知就会变得迟缓。宁和只觉得自己只是微微一晃神,再睁眼,就发觉腹中已感有些空空了。
结丹修士即使半月左右不食也无甚要紧,宁和一时不知是自己元气损耗所致,还是真的已过了有七八日时光。
她站起身,抬眼先想找祁熹追身影,环视一圈没找到。黑蛟好像也不在。
宁和扬声道:“熹追?阿皎?”
“在这。”有人应道,有些低沉的女声,是祁熹追。
宁和忙循着声音方向过去,发现原来他们都在九重阶下方打坐。长长的石阶旁,一边坐着祁熹追,另一边坐着已经重新化为人形的宁皎。
祁熹追身上浮动的红焰已经收下去了不少,只剩零星还有些灼亮的火星时不时跳跃几下。至于另一边的宁皎,则看不大出来。他还是那样苍白的面色,幽绿的眼睛和淡淡的唇色,修长的身体裹在黑色的袍服里,面无表情。
看到宁和过来,宁皎站了起来,道:“老师。”
宁和先下意识应了句“好”,随即愣了愣,才关切道:“你伤好了么?我听熹追说,你这是兽契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