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女儿的手,贴在脸上。黄姑娘转过脸来,茫然地端详着她。渐渐地,她的眼睛好像聚焦了,她轻轻叫了一声“娘?”
黄夫人也呆住了,又叫了一声“我的儿”,便搂着再也不放了。
卢玉贞送她们出去,自己默默擦了眼泪。正要收拾着离开,忽然见到蒋济仁带着药箱进来,在穿堂跟她走了个对过。
她又惊又喜,连忙上前行了个礼,叫了一声“蒋大夫。”
蒋济仁气色很好,春风满面,见了她笑道:“你怎么在这里呢。”
她就笑道:“陆指挥叫我来这里做验身婆了。”她就从腰里摘下来铁牌,笑眯眯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蒋济仁笑道:“那很好啊。在这里见识也广些。”又道:“那你跟我来,我这正好奉了命,来给个犯人瞧病呢。”
卢玉贞便赶忙乖顺地跟在他身后,笑道:“您这是有什么喜事吗,脸上喜气洋洋的。”
蒋济仁小声道:“回头你就知道了。”
他俩到了那间熟悉的屋子里。蒋济仁坐在椅子上,把医案拿了出来,又将药箱子打开。卢玉贞站在他后头。
不多时,蒋千户带了两个人,将高俭半扶半拖地弄了进来,安置在木板上。
蒋济仁笑道:“这次看病,是司礼监掌印陈公公特地安排我过来的。”
蒋千户会意,便带着两个人出去了。
卢玉贞闻到了一股腥臊味道,再看高俭两眼迷离,状若疯傻,便问:“师父,这人是谁?”
蒋济仁却不回答,低声在她耳边道:“说话小心。”
卢玉贞看了看高俭,立刻明白了,“这人……他不是……”
蒋济仁点头道:“这位是以前的南京镇守太监高俭高公公。”
卢玉贞不认识,但她在南京的时候,也曾听说过这位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她好奇地打量着他。
蒋济仁便伸出手去,给他把了脉,沉吟了一会,叫她过来道:“玉贞,你也来试试。”
卢玉贞低头去给他诊脉,只觉得脉象从容和缓,沉稳有力。又看他的舌苔,并无异样。心下便有数了,只是冲着蒋济仁笑着点点头。
蒋济仁打开医案了,把毛笔递给她,笑道:“你就在医案上写,神志痴呆,痰迷心窍。在百会穴及四神聪穴用针,疗效不显。”
卢玉贞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您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蒋济仁笑道:“还不是你教的。“
卢玉贞呆了,“我教的?”
蒋济仁敲敲她手里的笔,笑道:“你上次就在这间屋子里,跟我说的话,我听进去了。你说的很有道理,咱们治病,原是为了救人,你说是吧?自然是怎么能救人怎么来。”
卢玉贞看着他笑起来,心中一阵畅快,连忙点头道:“我觉得您这话,是极有道理的。”她低头将医案写好了,又想了想,笑道:“蒋大夫,您的药粉,我估计他那里得用一下。”
她伸过手去,几下将高俭的裤带解了,两只手往下脱他的裤子。高俭呆呆地躺着,也没伸手阻止。
她看见了下面的创口,他是“半白”,两侧红肿了起来,有些溃烂,倒并不严重。又往下看,见大腿上有一个极深的洞,像是利刃穿过的老伤口,她抬眼看蒋济仁。
蒋济仁正色道:“这是陈年的箭伤,上过战场的人才有的。这应当是被箭穿透了,又拔了出来。”
卢玉贞仔细瞧了瞧黑洞洞的伤口,想着当时一定十分惨烈,就问:“他们…也打仗吗?”
蒋济仁道:“也能带兵打仗的。”
卢玉贞点了点头,看高俭大腿上起了些连片的褥疮,笑道:“这些褥疮,我给他清一清吧。”
她便从针包里头挑了一把平刃刀出来,细细地在创面上清理着薄层的皮肉,又用帕子沾了水,将流下来的污血擦干净。高俭发着抖,两手抠住木板,脸上汗珠子滚滚而下,却咬着牙不做声。
她笑道:“高公公,你倒真是条好汉。我心里头佩服得很。你放心,这些疮别沾水,很快就能好的。”
高俭也不说话。蒋济仁把白色瓷瓶递给她。她没有直接上药,却在自己的灰色布包里取了一沓子切割好的白纱布出来,从中抽了一片,将药粉沾水化开了,用纱布吸住。
她将纱布在清理过的创面上覆住了。蒋济仁在旁边看着,笑道:“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卢玉贞点头道:“是的,我想着这样方便些,过几天我再来一趟,就将它揭掉,免得灰尘血污弄脏了里头,上药也能均匀。”
蒋济仁点头道:“你可真是天生该做这行的,心里有巧思,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很好。”
卢玉贞得了他的夸奖,心里也有些得意,笑微微地忙着。她低着头将纱布边缘弄平整,头发里插着的一根梅花金簪便跟着一动一动。高俭看见了,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他慢慢伸手出去,卢玉贞全不察觉,他刚要碰到那个簪子,蒋济仁却发现了,急忙起身用手拦住了,“你干什么?”
高俭将手缩了回去,眼睛只盯着卢玉贞上下打量着,过了一会,忽然笑了,又慢慢躺下去。
成文
远处池塘里传来一阵阵有气无力的蝉鸣。小菊扶着陈从云,王有庆跟在后面,慢慢悠悠地走在村子里的泥土路上。太阳底下很热,陈从云擦了把汗,停了下来,伸出手敲了敲一扇土坯房子的门。门上贴着的白纸对联已经剥落得只剩残缺的几片,在风中摇摇晃晃。
他开口问道:“我是路过的,能给口水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