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针包里抽了两支三棱针,取了火折子点了,将针在火上淬热,轻轻扎下去。
陆耀觉得手腕上一阵酸麻,卢玉贞笑道:“忍着些,一炷香工夫就好。”
陆耀又问道:“需要开些药吗?”
卢玉贞笑道:“我看不用。您身体底子好,只要……清心寡欲几天就好了。”
陆耀便嗯了一声,看她在书案前头坐下了,从笔筒里抽了支笔,又开始磨墨,好奇地问:“你要写什么?”
卢玉贞答道:“写医案。我看过的病人,每一个都要及时把医案写下来,好追根溯源,不然回头忘记了,万一治错了的话,也不知道错在哪里。”
陆耀笑道:“你只管写,但是……能不能不要写我的名字?”
卢玉贞点点头道:“那取一个化名吧。”
陆耀见她在书案前俯下身写字,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写了半篇出来。忽然想到初次见她的场景,心中一阵感慨。他伸手出去捏着那个手笼,见是棉布做的,里头填满了棉花,针脚细密,想是十分用心。
卢玉贞抬头看他,见他翻来覆去地看着手笼不言语,笑道:“这个也简陋得很,跟富贵人家用的皮手笼没得比,拿不出手的。只是眼看着天气冷了,大人在家也要写字,所以我做了一个。”
陆耀笑道:“我觉得很好啊,你家大人一定很喜欢。”手里就放下了。
相认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卢玉贞从北镇抚司的后门进来,边走边笑道:“还没来得及恭喜呢,您这么快就升了官了。”
蒋千户呵呵笑了两声道:“我这样一把年纪,升了个副千户,也没什么好恭喜的。不过是跟着陆指挥拼出来的,他心里清楚,体恤兄弟们,这次论功行赏,给升了一批。”又冲着她笑道:“说到功劳,陆指挥说了,你才是头功一件。这次黄姑娘的事,可多亏了你发现呢。”
卢玉贞微笑道:“原来这个姑娘姓黄啊。”
蒋千户点点头道:“我们把偷换囚犯、里外弄鬼的几个人查实了,略上了点刑,他们就招认是从城西拐子那里买的。再到顺天府署查了报失踪的人口,年纪模样对的上的就是这一家了,开灯笼铺子的,去年上元节观灯的时候报的走失。”
卢玉贞想了想:“那也是足足有一年多了,真是造孽啊。”
蒋千户道:“也得亏她命大,碰见你了。不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千刀万剐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也是可怜人啊。”
他们推开门进了一间小屋子,黄姑娘就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头,见了他们俩也只是傻笑着,蓬头垢面,衣服脏污破烂得已经不能看。
卢玉贞皱了皱眉头道:“咱们这里能有个地方给她洗一下吗?这样放她回家,脸上也不好看。”
蒋千户笑道:“卢姑娘,你刚来便不知道,这监狱里倒是有供洗澡的地方,只是有个说法,得要行刑的犯人才能洗一回的,洗完就是要死了。活着放出去的人,都在家里洗的。”
卢玉贞就嗯了一声,低头看着黄姑娘,伸出手去在她眼前头晃了晃,她也没什么反应。她就从袖子里取了把梳子,又拿了根头绳。黄姑娘的头发里都是油泥和虱子,实在梳不动了,卢玉贞就给她打了条辫子,用头绳扎了起来,挽在头上。
蒋千户从窗户里看了一眼,见一个富贵打扮的夫人带着个嬷嬷走了进来,点头道:“人到了。”
卢玉贞出门接了一下,叫了一声黄夫人,两人见礼。
黄夫人神情郁郁,脸色憔悴。卢玉贞带着她要进屋子,她却站住了,对身边的老嬷嬷低头说了什么。
老嬷嬷便拉着卢玉贞到旁边,低声问:“之前验过了吗?可还是完璧?”
卢玉贞吃了一惊,愣了一下,点头道:“是的,我查验过的,没被糟蹋过。”
黄夫人轻声道:“能给我们出个文书吗,我们也好拿着证明清白。”
卢玉贞想了想,点头道:“那我给你写一个。”
老嬷嬷向她陪着笑,搓了搓手,在她耳边道:“我们还是不放心,想再验看一次。”
卢玉贞抬头看黄夫人,又看老嬷嬷,按捺不住火气,冷笑道:“若她被人糟蹋过呢?那要怎么办?留在这里还是赶到外面去呢?”
黄夫人低头咳了一声,老嬷嬷便陪笑道:“我们黄家家里也是有好几个女孩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得为了她们的名声着想,不然可怎么说亲呢。”
卢玉贞冷着脸看着她们,黄夫人把脸转到一边不说话。僵持了一会儿,卢玉贞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带了进去。
老嬷嬷见了角落里坐着的黄姑娘,便呆住了,低声叫:“大姑娘,可还认识老身?”
黄姑娘看着她只是傻笑。卢玉贞摇头道:“她不认得人了。”
老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给她脱了衣裳,验看一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点头道:“还好还好。”
卢玉贞低声问道:“这位夫人,是她的亲生母亲吗?”
老嬷嬷惊讶地看着她,叹了口气道:“怎么不是。大姑娘可是我看着夫人生出来,一路养到大的。去年人丢了,险些要了夫人半条命去。这边衙门里找到我们家,还是夫人跪着求老爷求了几天,老爷才松了口,说要是黄花女儿,才能接回去养着。我这就去禀告夫人,赶紧将大姑娘接回去。”
她急急地出门去了,卢玉贞蹲下身去,将黄姑娘的衣服穿好,黄夫人就几步冲了进来。
黄夫人的眼泪像成串的珠子那样流着。她跪下去,抱着女儿,颤抖得像是西风中的一片枯叶。